重度沦陷(101)
后来下雨了。
这一年,申城的 雨季格外漫长,雨一整夜一整夜地下。十几年一遇的 台风裹挟着雨水,凶猛地向人砸去,砸在 身上一阵一阵的 疼。
顾渊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
雨水打在 他身上,仿佛不觉得痛,他仍旧安静地坐在 水中 ——雨势太大,积水倒灌进厂房。台风呼啸,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连骨缝也 是凉的 。
有人朝顾渊走过来,风声太大,他听不清在 说什么。只感觉对方似乎伸出 了手,在 他脑袋后面拽来拽去。
哦。
顾渊迟钝地想。
原来他不是瞎子,只是被蒙住了眼睛。
蒙在 眼睛上的 黑布被拆下,过分明亮的 光芒瞬间涌过来。被刺激到,顾渊几乎睁不开眼,拼命尝试好几次,终于勉强睁开眼睛。
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 白。
站在 他眼前的 人也 是。
生理性 的 泪水不断涌出 ,顾渊视线模糊,费了好大的 力气,这才看清眼前的 人。
他一下高兴极了,想要大声喊住对方。
“砰”的 一声。
鲜红的 雨水漫上来,顷刻 淹没了他。
顾渊蓦然睁眼。
主卧里,水晶吊灯散发着暖黄的 光。世界一片澄明。
可 他仍旧绷紧了神经,同时听见 了一种极其古怪的 声音。
像是有人被死死掐住脖颈,想要求救却发不出 任何音节。声带无力地振动几下,最后只能发出 近乎于木头摩擦般、干涩粗粝的 响动。
顾渊苍白的 额头上显出 几道 青筋。
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抖着手,一连尝试了好几次,最后狠狠按住自己的 喉结。力度之大,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但那种古怪的 声音到底是消失了。
顾渊躺在 地上。
不知道 什么时候,他从床上滚到了床下。十一月的 申城,天气渐渐转凉,没有开地暖,即使铺了毛绒地毯,地板上也 是冰凉一片,散发着冰冷的 寒意。
保持着按住喉结的 姿势,顾渊一动不动的 ,在 地板上躺了很久。
直到挂钟铛铛敲了四下,提醒他现在 已经是凌晨四点钟。
彻底没了休息的 兴致,顾渊缓缓爬起来,披了件衣服,径直往书房去。
还好。
打开书房的 灯,顾渊安慰自己。
这种情 况从来只发生在 做了噩梦的 时候,在 舞台上,他依旧能唱出 动听婉转的 歌谣。
可 顾渊还是忍不住勾了下嘴角,露出 一个有些嘲讽的 笑。
有的 时候,顾渊觉得无论是桃花镇上的 坏小子,还是申城那些跟在 他身后的 媒体,对他的 评价似乎还都挺准确。
多荒谬的 事。
一个靠嗓子吃饭的 音乐剧演员,居然是个根本说不出 话来的 哑巴。
方才按住喉结时太过用力,顾渊的 嗓子直到现在 还在 火辣辣的 疼,他一连喝了好几杯凉水,才勉强压下那种灼烧般的 痛感。
书房里依旧只开了一盏灯。
顾渊坐在 书桌前,默默凝视着灯光范围以外的 黑暗。
但凡他有一点自知之明,就不该选择去走音乐剧这条路。每一次演出 前都要战战兢兢,生怕在 台上骤然失声,面对台下的 观众,只能发出 像刚才那样干涩粗粝的 杂音。
当初, 邱医生也 极力反对他去国外学习音乐剧。找了各种资料和实 例,试图证明像他这种情 况,贸然进入一个陌生环境这不是好的 选择。
然而最后,顾渊还是去了。
异国他乡,一个人都不认识。上课时要和老师同学交流,还必须参加各种各样的 小组活动。
每一次开口都像是含着刀子说话,刀锋缓缓地割开血肉,一点一点刮在 骨头上,发出 咯吱咯吱的 响动。
可 顾渊没有后悔过。
为什么呢。
夜风继续吹着,枝桠敲打外窗。顾渊收回视线,目光落在 书桌上。
这么多年,他的 书桌陈设几乎从未变过。在 触手可 及的 地方,永远有着一个一伸手就能拿到的 木制相框。
保存仔细,相框里是一张近十年前的 剧照。
穿着华丽的 舞台服装,池萤对着镜头,正笑得开心。
但她身旁站着的 并不是顾渊,一一扫过去,这张剧照里根本没有顾渊的 身影。
十年前,顾渊还在 被桃花镇上那群坏小子喊哑巴。
当然,自从他拿铁条把坏小子们抽到爬不起来之后,他们不敢再 当面这么喊他,只敢在 背后偷偷嘀咕。
顾渊并不在 意。
某种程度上,他其实 承认对方所 说的 一切。因 为他确实 很多时候开不了口,说不出 话。哑巴这个词汇于他而言不是什么侮辱性 的 词汇,只是再 简单不过的 陈述。
所 以他不会因 为被喊哑巴而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