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5)
卢云收回视线。
她走向长亭。放眼望去,青山古道,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但快要十八年了。
十八年,她早不再是当初那个明媚少女,她走过太多地方,山一程,水一程,城镇接城镇,长亭连短亭。她望过东海,走过玉门关,青海长云暗雪山。她用的剑,也不是从前那一支了。十八年,她已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但在同一个季节,她又站在了同一个地方。
十八年前,她下定决心走,大路就在前方。但这座长亭里,她徘徊了整整一夜,好像一个不能投胎的孤鬼。她抠着长亭的墙恸哭,就在那天,懂得了什么叫叫泪干肠断,她忘不了张大嘴却噎不出声音的痛。
此时回到这里,看着这曾经泣过、跪过的地方,卢云忽然醒悟,原来一直没有什么大路,十八年前那场哀哭从没有停过。
心真痛。为了同一个人。
然而眼泪已经干了。她怔在那儿。
不知过了多久,她冷笑一声,快步出去,翻身上马。
这一次,她去凤庐庄。
去凤庐庄的人很多。
凤庐庄庄主唐震的大寿快到了,做寿的消息一传开,这条路热闹起来。有交情有面子的人要登门贺寿,也有很多人为了一支剑。
一年多前,长江一户渔民偶然捞起一支古剑,后来知道,正是当年天下剑首叶平安的佩剑“白云”。一时江湖轰动。
白云剑重见天日,很多人认为,天下刀尊流水刀应该会出山寻故友之剑。
但她没有。据说消息传到桃林筑后,且惜愁只说了一句话:“我用刀,不用剑。”当年白云剑是赤忱热心之人,流水刀果然无情。
白云剑辗转几手,最后被凤庐庄重金购得。唐震好剑,又多了一件珍藏。这次唐庄主大肆做寿,想必也有得了白云剑的缘故,想要借机展示一番。
卢云勒马客栈前。
客栈挑出一幅幌——聚星楼。
要去凤庐庄,免不了路过聚星楼。客栈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就是长亭外遇过的那辆。
卢云目光缓缓扫过,客栈掌柜已经迎了上前。
“你还有空房?”卢云问。
掌柜赔笑,还没开口,卢云摊开手,一锭银子满满的在手里。掌柜登时笑容满面,“别的空房当真没了,只有雅间——价钱贵些,正是为娘子这样的贵客备下的。”
“快请进!快请进!天看着要变啦!”掌柜叠声相邀,好像和卢云上辈子就认识,“——上茶!”
薄暮已降。
卢云吃饭时,天际滚过一阵雷,豆大雨点劈里啪啦下来,夕阳不再,天迅速黑了。
避雨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淋湿了,进门便骂起娘。一些人的衣履打扮不太像掌柜的“贵客”,想必都是去凤庐庄凑热闹的。
凤庐庄豪富,唐震一向有慷慨豪爽的美誉,据说不管什么来历,只要上门,唐庄主都以礼相待,道出急难,也会接济一二。江湖上称赞,唐庄主有古代游侠之风。
雨不停,几杯酒下肚,客栈里杂话多起来。
卢云听见一人说:“讲到寿礼,还有哪件寿礼比得过白云剑?听说白云剑是唐庄主的娘子一力求来,给唐庄主祝寿的。难得难得,贤妻难得。”
另一人却笑道:“怎么没有?还有一件大大的寿礼,眼下不就在聚星楼?”
“正是!”好事的人显然不少,津津有味接话,“我们都看到了,不得了,也不知哪位朋友的手笔,只怕一下投中了唐庄主的心坎啊。”
登时一片心领神会的窃笑。
有人竖起大拇指:“‘寿礼’我也见着了,被一个婆娘领着。好端正的丫头!可惜有点太小,唐庄主还得教养几年,日后长开了,称得上绝色。”
“你怎么知道唐庄主不喜欢雏儿?”
窃笑声大起来。
卢云眉头一皱。不由自主,身体坐直了。
好在这无聊闲话很快被打岔,扯了开去。想必这些人心里也清楚,唐家的女人,哪怕一件“寿礼”,最好不要议论太多。卢云含着冷笑,听漫无边际的荒唐话扯到了那些说不出口的地方,有哪些还能一玩的女人。
“啊呸!”一人骂骂咧咧,“干说有屁用,娘们又不会来。”
“来了你要怎样?”
客栈的门这时被推开。
扬入一片风雨,进来一个女人。
这时机实在太巧,哄笑轰地一下,杂着三三两两下流话。
卢云的目光也投向这个女人。
这是个佩着刀的女人,衣着寻常,发髻上只有一支铜簪。她看上去不贵气,然而,也不像那一种很有江湖气的人。她打量客栈,应该觉察出迎接她的笑声不善,但并不显得难堪。
她带着雨具,裙子还是湿了,显然也没料到这场大雨,进来躲避的。眼下季节穿着已单薄,她那身绀青色的布裙被雨一打,有些贴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