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19)
余遥俯身又一拜,说:“这是为了蔷蔷,和她的母亲。”
且惜愁说:“你们都不欠我,我为了报答卢娘子赠裙的情谊。”
诛却
天快亮了,唐雷赌了一夜钱。
他倒不好赌,只是这几天客来客往,太热闹,凤庐庄唐二郎哪个不给几分面子?他耳朵里灌满恭维,肚子灌饱酒饭,心里舒坦,就忍不住来上几把。一夜输光了,也没什么,家里女人当然不敢抱怨,他唐家二郎也不至于有饿死的一天。
唐雷咂嘴想,现在回去,只有一事可惜——可惜家里女人不在,不能高兴高兴。他续弦的妻子年轻,模样气质投中所爱,他倒喜欢。可惜早上妻妾都被叫走,去佛堂念几天经。
也不知那余五娘念的什么经,唐雷气不忿。
唐雷心里其实有点怵那个嫂子,余五娘深藏不露,从不知道想的什么。她和唐震不睦,凤庐庄里人人知道,但她偏偏又很忍让。她一力买下白云剑的事,连唐震都很意外,没想到余五娘这样讨他欢心。也许这就是女人,本分就要讨男人欢心的。
这么看起来,他那个新妇,就有点太冷傲。也许进门不长的缘故,还要教导教导。
唐雷提灯,转进庭中。
万籁俱寂,他手里那盏灯拂开黎明前的黑沉。冷不丁照向一道影。
唐雷吃了一惊,下意识站住,举灯探过去。
影没有动——那是一个人。
“你找死啊!”唐雷呵斥。
人依然未动。唐雷忽然一讶,这才发觉,前面是个女人。他不认识她,这女人似乎不是凤庐庄里的。
“什么人?”唐雷喝问。
“你是唐雷?”女人平淡问。
唐雷看到了她腰间的刀。
“怎样——”唐雷退了一步。
光跟着退了,黑暗中,女人报上名字:“我姓且,且惜愁。”
唐雷没反应过来,“且惜愁?”
“我受人之托。”
唐雷这时回过味,诧道,“什么——且惜愁?——天下刀尊流水刀?”
“嗯,”且惜愁说,“你想必记得刘桐。”
唐雷一愣。
隐约,他看到女人离开,她并不快,衣袂拂动,隐没暗夜,身形融于混沌。他还是没反应过来,原来这是此生看到的最后一幅场景。
一枚极为轻薄、花瓣形状的暗器一闪。唐雷本能地要躲,不知怎的,它已飞来轻轻划过咽喉。他脖子一冷。小刃静悄悄重新没入黑暗,停回主人指间。天下刀尊的桃花刃,他惊诧想。这是脑中最后的思绪。
灯掉在地上。黑暗中没有一个人。
唐震拂晓就起了。
凤庐庄庄主的习惯十年如一日,从不变。有再新鲜的女人,床笫之欢只归前夜,到了五更,他就是一个练剑的人。
他练剑,也在静室思考剑法。
据说这也是天下刀尊流水刀练刀的方法。流水刀避世隐居,终年在桃林中一口深潭边思刀,除了刀,并不在意别的事情。
唐震觉得,那倒也没必要。太无味了。
他在剑室静心到中午;下午便出去应酬,结识各色人物。
这又和当年天下剑首白云剑行事风格一样,白云剑交游很广,三教九流,都有谈得来的朋友。
他有一些朋友议论,叶平安既然已去世,“天下剑首”这个名号迟早易主。那么当世用剑的人,谁配得上这四个字?——论剑法,论声望,再论仗义豪侠的气派,大概只有唐庄主了。
他听了总是怫然。“我难道是沽名钓誉之徒?”
当然不是。
他唐震,在乎那四个字?
不过,自从白云剑归了凤庐庄,他就一直把白云剑陈放在练剑的地方。人之常情,他喜欢看到那支剑——曾经“天下剑首白云剑”,不世出者,所佩之名物,如今是他的了。
东曦既驾,唐震又走向静室。
这天并没有什么特别,一缕晨光从窗棂透入,斜斜地,落在白云剑上。
不同的,唯有一点——那剑架前,原本他坐的位置,此时竟然端坐着一个人。这女人布衣布裙,发髻上冷冷清清,插着一支铜簪。阳光同样打在她的肩头,使她看上去和剑一样孤独沉稳。
她见到主人,一点不显得紧张,坐得堂而皇之。
唐震驻足。
唐震内心惊讶,面孔上没有表露。两人一站一坐,目视对方,一时都没有说话。
沉默中,唐震瞥着她的刀,心蓦然一动,猜到了这女人是谁。想整个江湖,在凤庐庄当着他还能这么气派的人,不多。
“流水刀?”唐震问。
“唐庄主。”
她果然没有否认。
唐震笑道:“原来是且娘子,久仰。”
他目光移向白云剑,说:“听说娘子对此剑不感兴趣,看来江湖传言,当不得真。我要知道娘子想来,一定早早奉上请柬,选一个安静日子,备酒请娘子叙话,安心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