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15)
“你有什么用心?”
余遥说:“我想杀一个人。”
李音音一听,嘻嘻一笑:“原来你找我杀人?真不巧,我已经不杀人了。”
“我听说了,”余遥语气平静,“不过,我想杀这个人,不仅仅为我自己。我也为了魏竹竹。”
“为了魏竹竹。”李音音淡淡说。
余遥缓缓点下头。
李音音冷笑。看来这余娘子知道,魏竹竹对她有恩。
李音音从小认得魏竹竹。
小时候有一次,她还去魏竹竹家的篱笆后面偷过买笑花。后来阿娘骂了她,不是骂她偷摘花,而是叫她离那房子远一点,因为那里的主人“上唐庄去,也是贵客”。
李音音知道,那位娘子确实和一般的女人不一样,她穿得好看,连阿桐也没有那样的衣服。
有个夏天,李音音记得,她正在井台边偷懒玩耍,一扭头,见那位朱衣绿裙的娘子站在装着浣洗碗筷的竹篮边。娘子对她很和气,甚至还弯下腰,对她说:“你是不是叫阿春?”
她点头。
朱衣绿裙的娘子说:“我很喜欢你。我有一个朋友在找一个传人,你有没有想过,拜一位师父,学一点剑法?”
她说:“我爹叫我不准顽皮,他叫我嫁人。”
绿裙娘子笑着说:“嫁人倒也不急。等你学成,也能嫁人。你先去学,怎么样?很难学,要吃苦,但学好了,也很有意思。”
她说:“我不要吃苦。”
绿裙娘子笑着说:“我也觉得最好别吃苦,可惜做人总要吃苦,逃不掉。不吃这边的苦,就要吃那边的苦。”
李音音现在不是太想得起,她后来说了点什么了。她们应该在井台边谈了很久,但记忆已经模糊,每次想起,李音音都会忍不住侧头沉思一会。
她爹娘当然不肯。
爹说:“我家的老大要娶亲,缺钱,这丫头已经给她问婆家了。”
她记得魏竹竹微笑着,递给她爹一小块银子。
那时她还小,不太懂那些钱的意思。后来她懂了。她懂的时候,已经接过了师父手中的宫阙剑。
江湖上称她为“百金一杀”。
其实百金未必能买宫阙剑一杀——钱算什么,李音音有的是钱。只是偶尔她也想起幼时的那一天,便哑然失笑。她想没人知道,原来“宫阙参差”这四个字,是一个陌生女人,用那么一小块银子买来的。
李音音笑着说:“我不杀人了,不是玩笑。哪怕魏竹竹在这里,我一样是这句话。哪怕你身后菩萨显灵,我也只好跟他这么说。”
余遥端坐不动,也笑着说:“菩萨不会显灵。我早已知道。”
李音音说:“听你讲起来,你好像有大恨?”
“我有。”
“你想杀谁?”
余遥面不改色,说:“唐震。”
这个名字,李音音不禁一讶,“唐震?——你丈夫?”
“不错。”
李音音“哈”的一笑,忍不住嘲讽:“我听说凤庐庄的余娘子,可是一位贤妻。”
“我当然是一个贤妻。”余遥仍然不露声色,语气也理所当然,说,“两位来的时候,一定看到了,凤庐庄这场寿宴,怎么样?唐震说一声做寿,具体的事,我全替他办了。钱从哪里来?是我料理的。想必有不少闲人上门占便宜吧,‘唐震豪侠’,这名声,我为他开支。这样不算贤妻?”
“那你什么意思,”李音音有点不解。
念头一转,笑道:“我听说唐庄主三妻四妾,性子风流,你是因为丈夫好色,所以受不了了?”
余遥淡淡一笑。
“你这么认为?”余遥低头整整裙摆,笑着说,“你认为,一个女人起了杀心,就一定是争风吃醋?——我只配争风吃醋?”
李音音不说话。
“我失言了。”过了一会,李音音只好承认。
余遥点点头。
且惜愁说:“蔷蔷死了?”
余遥垂下眼睛,又轻轻点头。
“‘蔷蔷泣血’。”且惜愁说,“魏竹竹墓碑后的字,你留下的?”
“是我。”
余遥仍然低垂着目光,说:“我刻下来,给自己看,也给扫墓的人看。朱衣绿裙过世多年,但扫墓的人总有一天会去吧。”
“死在唐震剑下的卢娘子,也是你等的扫墓人?”
余遥摇头。
余遥黯然一笑,说:“我不认识那位卢娘子。我听说卢娘子时,她已经死了。唐震叫人把她埋掉。我对不起卢娘子,她的命,归根结底,也是我害的。我如果早一天认识她就好了。我知道,卢娘子是为蔷蔷死的。”
“蔷蔷是魏竹竹的养女。”
“也是我的女儿。”余遥说。
且惜愁问:“你杀唐震,难道为了蔷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