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香(6)
燕檀在心中添了些许期待。她推开窗子,看到大片黑色石滩,目光所及最远已是黄沙,心中知道已经离大漠不远,这一路就快要结束了。
大约半个月后,裴讷之就会把她交给大漠那端的楼兰使节。
那日里在宫中赏花宴上燕绯与其他贵女所说,抛去奉承恭维,倒也算是实情。和亲公主确然是一条颇为艰辛的路。
老死异乡尚且算得上是有幸之人。更多不幸的和亲公主根本等不到那一天便会因为各种理由年纪轻轻而香消玉殒。
然而燕檀却觉得,西域乃近年来兴盛之地,她乐意去看看那些与赵国不同的风土人情,也乐意去除赵国嫡公主的枷锁,在一方新天地里重新活过。
金雀才收拾好,仆役就敲门送来了晚膳。晚膳食材很有当地风格,确如金雀所说,有胡桃、甘蓝,还有胡芹、鸡肉和骆驼肉,还有一小盆米饭,旁边的小碟子里还放了些酱,令人食指大动。
膳后金雀端着被扫荡一空的餐盘出门去还,燕檀在屋中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回来。
燕檀心中疑惑,便出去寻她。
旷野之上暮色低垂,驿站中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使节与僧侣,她在驿站中四处遍寻不到,天色渐晚,不由得觉得身上衣裳单薄,有些冷,想回去添一件衣裳。
回坞院的路上,燕檀无意中听到两位驿丞站在屋檐下闲谈。
“方才那位于阗来的香料商人你见着没有?”
“带着好几骆驼乳香的那位么?说是要投宿咱们驿站……可惜他有所不知,咱赵国的驿站向来只供来往驿丞和各国使节僧侣居住。寻常商人若是想住,倒也不是全无可能,那便得说自己是西国使臣来给皇帝进贡,缴上五成货物才行。”
两个人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又道:“他不知其中关节,继续向东去了。不过看他也是跋涉许久,疲惫饥渴至极,神情委顿,想也走不出多远,那几头骆驼也病恹恹的。”
另一个压低了声音:“没听说过吗?近些年,从南道来的,特别是经过盐泽和白龙堆的,凡是人都神情恍惚、精神涣散,牲畜更是重病难愈,过不了多久就会暴毙途中,几乎没有例外。”
“盐泽和白龙堆这两个地方,很是邪门。白龙堆沙暴频发,不知多少过路人命丧于此,长年来聚成了无数冤魂。白日里都能听到鬼魂的哭声。”
“据说在那里根本没有路,只能循着前人和牲畜的白骨找寻前行的方向,到处都是妖魔出没。也许这些旅人和牲畜,正是被里面的妖怪吸了魂去。”
“还有更邪门的,盐泽一带有个传说,曾有一个粟特国商人在盐泽中迷路,困了一十四天后被路过的商队救出,但回到家中时,发现已经有另一个自己早早回到了家中,长相身量、举止谈吐别无二致。你说这盐泽,是不是可怖得很?”
燕檀立在原地许久,不慎将这番对话听了个全,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直觉。
然而她尚且分辨不清头脑中那一闪而过的念头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奇怪,隐隐有着某种预感。
不过,她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找到金雀。
她挠了挠头,转身驿站东门走去。方才驿丞说,有一位贩香料的商人投宿无门,此刻正继续向东赶路,但驮畜病弱,自身也很是疲惫,定然走不出多远。
那么金雀有没有可能是追那位商人去了呢?
于阗的乳香是西域乳香之首,在前朝一时兴盛。不过本朝国力式微,皇帝为做表率、厉行节约,才使得这种香料在赵国变得稀少。
燕檀虽是公主,按理说享有举国供养。但近日在宫中调制一味香时,恰好缺几斤上好的乳香,也苦于难以得到。
金雀自小贴身服侍她,是知道这一切的,她向来会把燕檀的一切事情放在心上。因此,金雀很有可能去为她追那名商人求购乳香去了。
燕檀这么想着,快步行出驿站西门,在戍守住所处寻了一名守卫,向他打听有没有见到金雀。
那守卫不知她是公主,还以为是寻常的使臣家眷,便极为大方地为她指出了金雀骑马离去的方向。
燕檀伸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转身回到自己的住处。
夜色浓稠,她在房中点起灯,直等到往日要歇下的时辰,也没见金雀回来。
燕檀在房间中踱来踱去,心中愈发不安。
恰逢此时坞院中乱了起来,她贴近门边听了听,似乎是哪位西域使臣豢养的蝎子都跑了出来。此时大家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到处都是蝎子在咬人。
燕檀立即寻了布条将袖子系住,趁乱摸到马厩,选了一匹快马。
西面角楼的守卫竟全都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推开小门,牵着马出了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