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香(132)
夜间的酒肆如同从前那样热闹。安归站在小院的廊下,在这片熟悉的喧闹声中将燕檀抱在怀中。
“我大约是在这座院子里爱上你的。”他低下头来轻轻啄吻她的耳廓,“你三番五次地想要保护我,告诉我喜欢我的眼睛。即使是那么艰难,也总是一副打不倒的模样。那时我就很想这样抱着你。可我那时不懂,原来这便是喜欢。”
他仍在每年春日同她一起登上玫瑰园的高塔,观赏一园盛开的玫瑰。他知道那木牌会一直埋于这土地之下。百年后,他们都不在时,它仍于这世间证明着他对她永恒不变的爱。
燕檀站在那琉璃窗前抬头吻他,偶尔也会忧心忡忡地问:“安归,人当真会有来世么?你这么好,这一世我还不够。要么,我从现在开始信佛吧?”
“会有。”他笑了笑,与她十指相扣,碧色眼眸与她相视,许诺道,“阿宴,不必信什么神佛,信我,来世我去寻你,定要对你一见钟情,再也不要费这许多波折。”
第六十四章 文学城独家发表。……
安西侯所率和亲使团抵达龙勒驿时已是黄昏时分。戈壁霞光之下, 数百人的使团与携带着大量奇珍异宝、典章书籍的驼队绵延出几里远。
为首的安西侯已年逾半百,正是此次和亲楼兰的主婚使。他生得清瘦而儒雅,眉目间仍有些书卷气, 几乎让人看不出这曾是一位于战场之上厮杀的将领。
驿长带着驿中十几名驿夫出得驿站来,将这几百人井然有序地迎进驿站中。幸而安西侯的侍从今日一早便提前赶到了驿站向他通告, 他才来得及备好这许多人的膳食和宿处。
也幸得几十年前龙勒驿曾经过一次彻头彻尾的重建, 才有了如今的规模。若是放在从前, 怕是接待不来这么多人的。
驿长也是在那时来到龙勒驿的。他不太清楚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知道同华阳公主使团有些关系, 那之后,龙勒驿原本的驿长驿夫都被换了下来。
如今他守在这里也有三十来年, 年岁有些大了, 步履不太稳。
人若是上了年纪,行动与思绪都难免迟钝, 但总归有一样好处, 便是能看得明白一些年轻人不容易看得明白的事。
驿长蹒跚上前同安西侯行礼,他看得到, 那镇守西疆数十年的侯爷望着他身后的驿站,眼中流露出了极为不易察觉的伤怀之色。
是因为他的父亲么?
驿长知道, 眼前这位功绩赫赫的侯爷曾在方及弱冠之时便经历了丧父之痛。而他的父亲老安西侯便是死于送亲楼兰的途中, 生前最后经行之地, 便是龙勒驿。
如今,已然过去了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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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中,裴世矩下了马, 亲自将那从金京远道而来的公主从车舆上迎了下来。
年轻的公主仍有些怯意,一双乌黑的眼眸惴惴不安地打量了一番四周,而后小声同他见礼, 温柔娇弱,娴雅文静。
裴世矩的视线从她乌黑的发与一张春花般娇艳的容颜上淡淡略过,而后命人引她前去坞院中用饭。
他站在驿站的马厩中,忽而没什么来由地想到,三十年前,父亲和华阳公主站在这里时,是否也如今日他所见的场景一般无二?
向前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大漠,是远国异域,而身后是连绵的草场与山川,是今生都无缘再回顾、却用尽了一生去守护的故国。
沙漠上吹来的朔风仿若旧事的回音,穿透了无尽的岁月,向他前赴后继地扑来。
他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如今他老了,华阳公主也老了,三十年前故事里的人都老了,还有些已经不在了。赵国老皇帝驾崩,太子继位,他如父亲一般,护送着赵国的公主前去楼兰,与王储摩希犁和亲。
公主是当今皇帝嫡亲的女儿,封号咸安,正是才及笄的年纪。
裴世矩记得,枕枕离开金京,与楼兰和亲时,也是这样的大好年华。
但是,她不像她。
这世间,他再也未曾见过如枕枕一般的女子,活泼、聪慧、坚韧、乐于天命……
……用情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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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入了夜愈发静谧,驿长仍不敢歇下,暗中增强了巡逻与防卫,甚至亲自带人守着咸安公主与安西侯所下榻的驿舍。
他没有向那些年轻的驿夫解释缘由。
咸安公主早早地梳洗歇下,驿舍熄了灯,陷入一片沉寂与黑暗之中。而驿长却发现,安西侯所在的驿舍仍是一片灯火通明。
他上前叩了叩门,低声问侯爷为何仍不安歇,可是有什么不合心意之处。
片刻后,门后传来裴世矩温文带着笑意的声音:“并非驿长招待不周,还请驿长不必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