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人间(54)
路易抬起头,看向陆吾目光所及的地方。
他忽然听见细碎的风铃声,藏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若有若无,让人很难捕捉。路易静下心来,仔细辨别风带来的声音。
风铃声清脆渐渐明晰,清脆、悦耳。它刺破雨幕,直直来到他的耳边,一波接一波,像起伏的浪潮,时断时续。陆吾迈开四爪,向着大雄宝殿跑去,越过古雅的香炉,踩着血水,步入巍峨的宝殿。
佛像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华贵,只是一尊极普通的泥塑佛像,最多贴了些金箔,论大小倒是挺震撼,足足有五米高,颇有顶天立地的架势。唯有天花板上九个莲花藻井能窥见殿宇的尊贵。殿中挂着的五彩幡布被风吹得晃晃悠悠,殿中横七竖八倒了十多个僧人,有老有少,无一不是一击毙命,鲜血在地上汇成一滩一滩,浑浊不清。
佛像前,站着一个雪白的身影,一身素白的僧袍,头发半短不长,发尾光滑而整齐,应该是被刀或剑一把割下。僧袍宽大,袖子和腰际都空荡荡的,衬得那人形销骨立,似乎风一吹就倒。
白衣僧手里有一把雪亮的长剑,僧袍素白,不染纤尘,和这个血腥的佛寺格格不入。
路易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从佛像前传来,僧人的袖子晃了晃,殿内回荡着清脆悦耳的风铃声。路易一惊,这才发现他的手中握着一个风铃。风铃只露出一角,看不清全貌,约莫有手掌大,颜色是漂亮的鎏金,边缘刻着一圈梵文。
说是风铃不太准确,应该是佛铃。
“他该不会是……”路易喃喃道。
陆吾爪子动了动:“他就是屠杀僧侣的人。”
他们话音刚落,白衣僧就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俊美张扬的脸。
路易自诩见过不少美人,可看见眼前这人的面孔,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那是一个俊美的僧人,眉如飞羽,眼如琉璃,眼尾一点红痣更如朱砂一般鲜艳。他紧紧抿着唇,神情颇为冷漠,偏偏眼神又极为悲悯。他夺人眼目的并非容貌,而是独树一帜的气质,让人见之难忘。
白衣僧人拖着长剑,缓缓地走到殿门,无悲无喜地望着大雨中的古佛寺。
路易和陆吾都转头看去,从大殿阶梯下也走来一人,脑门锃光瓦亮,手持除魔杵,身形高大,路易猜他应该也是寺里的僧侣,说不准地位还挺高。
果不其然,那光头和尚道:“善逝,你为何要杀灭我等?”
名唤善逝的白衣僧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雨水将他们隔开,两个僧人一个高居阶梯之上,一个在阶梯之下,气势却分庭抗礼,谁也不肯屈服。
过了很久,善逝才说:“师兄,得罪了。”
一声声的佛铃又响了起来,此刻却像催命符一般。善逝手中长剑如惊鸿白练,电光火石之间急急袭向光头和尚的喉咙,那和尚却像失了魂一般,一点动作也无,任由善逝的长剑抹过他的脖颈。
似乎是刹那,又似乎是亘古,善逝垂眼看着倒地的和尚,低声说:“师兄,来世投个好人家吧。”
路易脖子一阵冷意,仗着这里是回忆幻境,他揪住陆吾身上一撮白毛,小声嘀咕:“说杀就杀。”
杀完还说一句来世投个好人家,怎么品着有些味儿不对,跟黄鼠狼给鸡拜年,假惺惺的。可看善逝僧人的样子,似乎又挺伤心。
陆吾说:“他哭了。”
路易这才发现善逝脸颊上滑下一滴泪,他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泪水却接连涌出,在脸上留下斑驳泪痕。雨渐渐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细雨,善逝将手中佛铃收入怀中。
趁着他这动作,路易终于看清佛铃的真面目,佛铃上有镂空的树枝缠丝,上有流云浮雕,和一般的佛铃不同。这只佛铃似乎与佛并没有什么关系,倒是更像一般的手工艺品。
“佛铃上的装饰我总觉得在哪里看见过。”路易心说。
陆吾背着他,不远不近地缀在善逝身后,看着善逝将尸体一具一具地放在大殿前的空地上。善逝做这些事时,眼泪一直在流,他为自己的师兄弟们合上眼睛,把佛珠一串一串地捡起来,放在他们的手中。
红衣或白衣的僧人躺在地上,面目平和,像是在睡梦中。
善逝怔怔地看着这些僧人,一手拿剑,负于身后,另一只手掐诀置于胸前,念起了经文。
大殿前血腥味冲天,雨后独有的清新味道也没法将血腥味压住。
“我从久远劫来,蒙佛接引,使获不可思议神力,具大智慧。”
“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