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让爸爸接电话吗。”他语气并非上扬，而是降音收尾，这是不容至否的命令，而不是轻声细语的询问。

“……好。”董戚仪苦涩得在黑暗中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咸涩，带着轻微的鼻音回答道。

陆无错就站在她面前，等她说完话。依旧没有开灯。

接电话的状态屏幕会短暂的黑屏，董戚仪也不知道手机交替的那一刻陆无错有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泪痕。

估计没有的，如果注意到的话，他应该会嘲讽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吧。

陆冉阳从一个简简单单的称呼上都分得清清白白，她是稳重成熟的‘母亲’，而陆无错是一如童年纯真带着撒娇意味的‘爸爸’。

陆无错很早就知道陆冉阳变了很多，但没有想到他的变化竟然连在问候称呼这种小细节上都分得如此明确。

陆无错拿到手机之后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他想听听陆冉阳想要对他说什么。

手机没有开免提，他的耳朵和手机贴得极近，陆无错恍惚之间好像能听见陆冉阳轻微的呼吸声。

“爸爸，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很无厘头的一句开场却像铁锤轰然砸上陆无错的心。

陆冉阳失踪的那段时间他一遍又一遍回忆他和儿子在一起的时光，试图用回忆抚慰他对陆冉阳的思念。

这句话是当年他和董戚仪一起去学校接十岁的陆冉阳放学时候说的话，那个时候他们甚至因为不清楚放学时间而在那里干等了一个小时。

比起当年那一句，分毫不差。

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我愿你被温柔以待，所到之处皆是晴天，黑夜有明灯相伴，四季能安然恬淡，一路欢声笑语，所思皆是美好。

这句话多年前是陆无错对陆冉阳说的，多年后身份转换，说出来不仅没有什么维和感，反而平生一股惆怅。

陆无错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董戚仪把头趴在合拢的双腿上，有液体染湿了黑色的九分裤，凉丝丝地贴在董戚仪脸上。

陆无错和陆冉阳聊了一会儿两人最近的情况：

“爸爸今天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陆无错回头看了看董戚仪然后回答道：

“你妈妈想你了，美国那边最近应该在放寒假吧？训练营你要是课程不急的话，一起回来跨年吧？”

陆冉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到：

“爸爸想我了吗？”

陆无错总感觉这话从长大得陆冉阳嘴里说出来有一种不明不白的古怪。

“我一直很想你。”说完之后，陆无错等待着陆冉阳的下文。

“既然爸爸也很想我，那我就回去吧。”陆冉阳那边似乎是笑了一下，听得出来他对于陆冉阳的回答感到十分愉悦。

“今年都15了，年纪也不小了，可别说是就专门为了我而回来的，耽误你学业我可帮不了你哦。”陆无错笑着说，“要回来的话记得提前定机票，登机前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我会去机场接你。”

陆无错和陆冉阳又聊了一会儿这才挂断。

几年没见面，陆无错发现自己真的是啰嗦了不止一丁点儿，也难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能耐心听完了。

现在能忍受父母说一大堆话的孩子不多了。

陆无错没注意黑暗中的董戚仪正趴着，所以走到玄关处开灯的时候说了一声：

“把眼睛闭起来，我开灯了。”

董戚仪趁着他说这句话的功夫赶紧坐好，眼泪早糊在裤子上了，除了眼睛有些红，脸上应该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她还是不希望有人看见她狼狈的模样。

“冉阳过几天就会回来，你这几天就好好休息，把脚养好了，免得冉阳担心。”陆无错嘴上这么说着，其实两人心里都心知肚明，安慰罢了，听听就好，当真就不行了。

“明天我会陪你一起去复查。”陆无错说道，“记得多穿一点衣服，明天气温零下十度。”

陆无错朝玄关处走去，董戚仪忍不住问道：

“你今天还要走吗？”

陆无错弯腰换鞋的身影顿了顿：

“嗯，早点睡。明早九点的时候我来接你去市医。”

门口传来‘砰’得轻微一声关门声。

董戚仪垂着头耸着肩膀，活的像一个人生输家。

陆无错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给陆冉阳打电话的时候一定是又想起来她做的那些事了吧。

她不敢再存有什么怨恨，她毁了那么多人，已经完全丧失了怨恨的权力。

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微光通过一层薄薄的窗帘让室内有了一丝亮光。

陆无错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沙发上已经坐了一夜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情儿的手机号码，但最终是没有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