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狼(38)
男人顿足——倒不是听了南平的话,而是步履间踩进了一点绿意。他俯下身去,在低矮的灌丛中一掐,折了一枝初绽的花。
那花开错了时候,生得细小,却红得扎眼。
“有人送公主柴头草。”瓒多淡声道,“我送王后羊角花。”
他说完,把那盈盈的一抹亮色,随手别在了南平鬓边。
雪肤,乌发。美人,红花。
男人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南平脸上,炽热滚烫。不过很快,星星点点的凉意打天上掉下来,无声无息的浇灭了这场邪火。
南平怔住,伸出手去,掌心拢上了一层细碎的湿意。
高城落雨了。
*
骑在马上的少年太累了,支撑不住,坐着迷迷糊糊打起了盹。
措仑很少做梦。
即使是做梦,大抵也都是先前发生过的事。
就好比现下重回眼前的,是与叛军那场触目惊心的决战。
原本措仑安排的偷袭很是成功,先行部队牵扯住了绝大部分敌人的攻击,后方直捣黄龙,杀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但西多吉叛逃的军士极为狡猾,留了一队人占据高地,从山间投下落石。
轰隆作响中双方殊死一搏,巫蛊抖动人骨,咿呀不止。
尸山尸海,俱是阿鼻地狱。散落的骨与肉迸溅,全都变成声嘶力竭的呐喊:“杀——”
四处是滚烫的血,红的渗人。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马匹受惊跑开,措仑狼狈的摔在地上。
他一次次力竭跌倒,又一次次咬牙立了起来,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得活着回去。
就在此时,叛军首领发现了坠马的少年,得意而阴涔涔的笑着,拉开了弓。
明晃晃的箭头不怀好意的调转了方向,冲着少年射了过来!
措仑骤然惊醒。
他只觉得脸上湿漉漉的,顺势抹了一把——是下雨了。
春天的第一场雨来得仓促,却气势汹汹。水滴子砸在身上,甚至还有点生疼。
周边人声嘈杂,这点子热闹让措仑松了口气。
白马上挂着沉甸甸的皮囊,里面乘着被他砍下的叛军首领的人头。
当日双方肉搏的一连串动作还历历在目——躲闪、惊马、割喉。那场搏斗太过激烈,以至于在敌人的热血喷出来前,措仑都不能确信,自己就是胜利者。
好在他逃出来了,他赢了。
叛军剩下的残部群龙无首,四散山野。措仑的手下活捉回不少西多吉的旧部,如今都被五花大绑押在队伍的最后面。好像一串被草绳穿在一起的蚂蚱,等待回城后瓒多的审判。
穿过河谷,巍巍高城就在眼前。
行前瓒多许给他的承诺,和他许给南平的承诺,不多时就都可以一并兑现了。
少年想到这里,打起了精神。他嘴里低喝一声,双脚猛地夹住马腹,提了速度。
雨越下越大,道路湿滑不堪,扬起一片水帘似的雾。
待到离城郭尚有数里路的地方,透过朦胧的雨,竟能看到有一大队人马已经扎营,在此等候。
措仑挥手,示意部队停下。
对方领队策马前来,走的近些时方才看清模样,却是葛月巴东。
“巴东老哥!”措仑没想到会在这荒郊僻野见到好久不见的老友,一时有些吃惊。
葛月巴东骑在灰马上,略显不安的扯动缰绳:“王上命我在此等候,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庆祝旗开得胜。”
“不用了,我现在就要进城去。”少年心里有火在烧,一刻也等不及了。
他要快些见到南平。
而葛月巴东不动,坚持道:“我不敢违背王命。”
见对方如此推三阻四,措仑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直言道:“是不是她又病了?”
葛月巴东停了许久,才道:“没有。”
少年登时挂上了笑容:“那还等什么,快跟我一起回城!”
葛月巴东瞧着措仑,难得吭哧起来:“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在进城前先知道。”
“什么事情?”措仑疑道。
“王上……娶亲了。”
第20章 “既然如此,去请王后过来”……
“娶亲?”措仑下意识复述道,“我怎么不知道?”
葛月巴东似是嗓子极干渴似的,忍不住咳了两声。
“他娶了谁?”措仑才睡醒,一时脑子有些没转过来。虽然心里隐隐冒出个答案,却不敢伸手去抓。
雨珠从少年的额头上滑落,一路顺着高挺的鼻尖,滚到袍子内领里。
他用手揉了揉把被水蒙住的双眼,看清老友面上的晦涩表情后,突然明白了。
“他娶了……南平。”
措仑一字一句说着,直盯向葛月巴东,希望他能从中间打断自己,截下这个荒唐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