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狼(19)
瓒多非但没有斥责玛索多的无理要求,反倒饶有兴致的等着看南平如何回复。
南平何等冰雪聪明。她酒醒了三分,登时顿悟,心底泛起一丝深深寒意。
先是以舞女调侃,又是敬酒,再是比马——哪里来的什么民俗不通与误解,不过俱是瓒多套在体面壳子里的故意为之。
他摆明了是借着玛索多之手,存心敲打自己。这男人阴险得很,面子上貌似糊弄平整,实则恶人全叫别人做了。
南平不过先认识了措仑,便误以为雪域的男人都是坦荡诚实的,竟因此落了先机。
玛索多有了仰仗,立刻得意起来,斗鸡似的挑衅道:“公主若是不敢比,比不过,便直说!找些零七八碎的借口,胆子比老鼠还小。”
这便是看南平体弱,认定她不会骑马了。
原本热闹的厅中竟也渐渐静下来,雪域大臣之中不乏轻蔑眼神——竟有人连马都不会骑!
南平端起满溢的银盏,仰头饮尽。
辛辣的液体烧得胃生疼,呼吸间滚出团火来。酒意顺着她的血管爬到头上,在额间突突直跳。
“若是公主不愿,倒也不必勉强。”
瓒多等候片刻,终于开了口。虽是解围,终有一丝嘲讽。
南平没回答,突然望向玛索多,淡声道:“谁说不敢比?”
一字一句,斩金碎石。
此话一出,连瓒多的眼里都有了些诧异。
南平两颊滚烫,对那娇蛮王妃续道:“你若输了,别哭就是了。”
*
高城山势曲折,通行不便,因此马匹尤为重要。此地人爱马,就连王宫宴厅后面,绕过三两个低矮的殿宇,便是开阔马场。
“这便是我先前所说的北地良驹,定趁公主心意。”瓒多马鞭指向厩中的高头黑马,说道。
那马双目炯炯有神,周身不夹一丝杂毛,紧实的腱子肉在油光水滑的皮毛下耸|动。瓒多许给玛索多的枣红马虽看着精壮,但与这匹黑马相比,相去甚远。
此举倒像是有意偏袒南平。
西赛王妃不知何时悄声走到南平近旁,柔声细语道:“公主可要仔细些,玛索多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比起来凶得很,我都输过她两回呢。”
她纤长的手一下下捋过玛索多要骑的枣红马鬃毛,又感叹道:“这马倒是乖顺听话,怪喜人的。”
南平手持稞麦,站在她身边,凝神欲喂那黑马。黑马颇为桀骜不驯,见着贵主前来,竟把头扭了过去,用力冲撞围栏。想来是才俘获不久,野性未消。
南平心中一凛。
一匹乖顺的驯马对上一匹刚俘获的野马,瓒多好一手有意偏袒。
阿朵不安道:“殿下,这马不认主,可如何是好?”
就连西赛都跟着发起愁来:“要不我去替公主求求情,请王上给您换一匹坐骑?”
南平摇头,扔掉手中的稞麦,拍净了手。
“直接比罢。”她说。
马奴听话,将不安分的黑马牵到空旷地上。
南平换好利落骑装,方才累赘的头饰与华衣去了,单留一抹朱红唇色,反倒更显得天然去雕饰。
她接过缰绳,深吸一口气。一个翻身,干净利落的落到马背上!
黑马忽然察觉背上多了个人,登时一声嘶鸣,高高扬起前蹄,疯狂打起圈来,竭尽全力想把南平抖下身去。
在众人爆发的惊呼声中,南平死死拽住缰绳,将身子贴紧马背。
她身量轻,缰绳牵拉又极紧。那马虽反复奔跃,竟仍旧无可奈何,一时陷入僵持。
有件事旁人若是不问,南平也不欲多说。毕竟按东齐的规矩,这本领算不上是给闺阁中人长脸的。
——她不仅会骑马,而且骑术精湛。
京中男子盛行马球,德宗沉迷此道。上行下效,马术自然风靡后宫。只是嫔妃公主里或是胆小,或是吃不了颠簸的苦,不过练了几次便罢了,出行大抵都是叫人牵着。唯独南平容貌娇弱,但性子倔,不服输,愣是学成了个中翘楚。
不过即使是她,此时手心也冒出层层冷汗。抖动的缰绳磨破了娇嫩的手掌,激得南平数次差点滑脱开去。
若就此掉下去,一旦被马蹄踩到,非死即伤。
方才饮下的酒在南平体内熊熊燃烧。
旁人在看,她不能输!
南平反手将缰绳在自己掌上再勒一圈,鲜血越发浸出乌色。
黑马不甘嘶鸣,口角几乎被磨具勒出血道子来。它不断地扬起再落下,接着猛地向前一跃!
南平咬牙,忍住剧烈起伏,一手扒住马鞍,一手死扯住缰绳,喉间涌起甜腻的血腥气。
如今比试的是耐心与勇气。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胜者为王!
良久之后,黑马终于耗尽了心气,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