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佛子连个麦(64)
止妄:“殿下,你觉得它有,便是有的。”
姜昭掀开锦被,身上仅有一件单薄的中衣,她赤脚踩在地上,推开宫殿的门。
此时不知是几更天,只见月上枝头,散发着幽冷的清光,这片夜色如文人倾洒的浓墨,还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长风,春寒料峭,她越显单薄。
止妄不由得皱起眉梢,“殿下,你应当添衣了。”
姜昭没有理会他。
殿外守夜的宫人已经打起了瞌睡。
姜昭悄无声息地越过这些人。
直到他们渐渐消失在身后,她赤着脚,开始小跑起来。
止妄看着她,心中的忧虑一时覆水难收,只将手中的佛珠转动得飞快。
他叹了口气,道:“殿下,你慢些罢,慢些罢。”
可姜昭何时听得进他的话了,她踏过鹅卵石地,绕开九州池,沿路漆黑一片,她不坐凤架,身侧也没有掌灯的宫人,就这样凭着熟悉的记忆,一路跑到了齐天子的灵堂。
这会儿是深夜,然而灵堂里却摆满了烛火,澄明清亮,宛如齐天子在时一般,依旧是紫微城最为明亮的光辉所在。
朝臣和宫妃已经离去。
守夜的宫人瞧见了这位仪容颇为不妥当的淮城长公主,皆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姜昭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神色恍惚地往里头走。
烛火流光之中,她瞧见了在灵堂内哭泣的皇后。
“母后……”
她唤道。
皇后仰头看来,一见是姜昭,连忙就抹去了泪,收起脆弱的姿态。她疾步走到女儿面前,捏了捏她的手,指头裹着纱布,掌心冰凉无比。
“你怎么穿得这样少!”她嘴上斥责着,眼里却流露出疼惜之色,“这么大了,鞋竟然也不穿,快坐下。”
她一面嘱咐近侍去拿些衣物,一面拉着姜昭坐到团蒲之上。
身侧是金丝楠木棺材,雕有双龙游天祥瑞图案,纹理精致华美。齐天子冰凉的身躯正躺在里头。
姜昭轻轻咬着下唇,忍不住依偎到皇后怀里。
她依然不敢相信,那个疼爱她的父皇真的走了。
分明前些日子,她还和父皇吃了一顿饭,还讨走了父皇最喜欢的玉雕。
那时候父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就将玉雕送到了她手上。
父皇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时候出了毛病了呢?
他分明、分明一直呈现着极为硬朗的状态。
思及此处,姜昭的眼里又漫出了泪花。
她的父皇,在病痛缠身之下究竟装了多久?
柳彧被提拔至国子监祭酒。
云蔺在弹劾宣平侯之后,成为监察御史。
以及朝廷之上被罢黜贬谪的老官员。
这一切的一切,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筹谋的呢?
姜昭水光泠泠的美目落在了棺木之上。
耳边是低迷的吟诵。
那和尚又念起了普渡经。
第33章 直至灭亡方可罢休
此时, 是破晓前的万相灵宫。它沉默在夜色里,依旧高大巍峨,似乎要等到黎明的光辉倾覆而下, 再呈现出庄重威严的佛意。
这里是西域百姓终其一生也要叩首长拜的圣殿。
里头住着是普渡众生的人间佛子。
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位慈悲的佛子,是以一生为代价, 承担着如此沉重的责任。
他照见五蕴皆空, 度尘世一切苦厄。
同时也注定了他,不能拥有苦厄。
丹鞅嘉措吟诵了一夜的经文,伴随着耳畔经久不绝的哽咽声。
有人推门而入, 步履稳健。
丹鞅嘉措停止了吟诵, 缓缓睁开眼。
“王,您的早膳。”
与以往不同,这是一道略显粗犷的声音,并不是很熟悉,却也不算陌生。
但足以让人意识到, 今日来送餐的并非是班|禅桑其。
班|禅对待佛子的事情一向是亲力亲为,极少会安排其他人来做,似乎生怕这圣洁的佛子受到了凡俗的亵渎。
因此, 既然能被班|禅安排到万相灵宫, 必然是亲信之流。
故而丹鞅嘉措只是平淡地, 点了点头。
他听见餐盘放置在桌案的声音,但过了许久, 却始终不闻这人离去的脚步。
那个人动了动,似乎跪在了团蒲之上。
又过了些时候,他发现佛祖金身之下的那位佛子,始终端坐, 不动如山,并没有任何要理会他的意思。
于是他问:“王,您不吃些东西吗?”
丹鞅嘉措捻着佛珠,终于缓缓转身,道:“慕达纳将军,别来无恙。”
一双慈悲目,天生佛相。
慕达纳高大威猛的身躯轻轻一颤,久违的熟悉感自心间升起。
自从去了边境,他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到丹鞅嘉措了。
记忆里似乎还是他孩童时期的模样。只不过眼里的睿智与慈悲,却一点也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