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佛子连个麦(123)
他感受到这微微的冰凉,睫羽轻轻一颤,便睁开了眼,而这泠泠之目乍然投向此间,似有万千星辉流转光华。
大理寺刑狱的路途冗长且阴寒,他稍稍放目一眺,只瞧见深邃无边际的黑暗。
俄而雪骤,大片大片的雪花自上头的高窗落满他的发间,一点点染湿了他的囚衣。
昔日惊才绝艳的状元郎,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对自己此时此刻的境遇,生出了嘲讽。
然而未过多时,他忽然听见了一声又一声真切清晰的脚步,熟悉且陌生。
柳彧的身子骤然一僵,连忙将目光头向粗铁栏杆之外。
只见一位裹着黛色团花狐裘的女郎,落定在狱栏前,身后的美貌侍女替她解下了狐裘,露出里头的锦绣青莲广袖衫。
一滴雪粒自团锦簇的锻面滑落在地,无声地溅起些许尘埃。
当那魂牵梦萦的面容在昏暗牢狱的光影里缓缓呈现出来,高高在上的姿容与轻蔑冷然的眸光,伴随着额间那水滴琉璃暗彩流转。
是始终如一的高不可攀。
此时此刻,柳彧心中所漫上的情绪,却并非是喜悦,而是一种出乎意料,一种卑微小心的惶恐。
这种卑微与惶恐之下,柳彧近乎是带着病态,癫狂地看着她,从头到尾,一丝一寸。
寒意彻骨的大理寺刑狱,随着这位尊贵的殿下而来,也点上了炭火,融融的暖意在此间蔓延。
在姜昭的示意下,刑狱的官员替她开了这间牢狱的铁门。
原本半躺在地的柳彧,随着她的靠近,不由自主地端正了身子坐在了冷冷的石床上。
姜昭打量了他一眼,忽而轻轻地笑了,“柳文豫,如今的你,好生狼狈呀。”
她的话语依旧刺耳地不留情面。
可现在柳彧已经一无所有了,再去坚持那些所谓的尊严,便有些可笑了。
所以他对此不置一词,只是慢慢地垂落眼眸,理了理衣襟。
见他毫无反应,姜昭心中的怒意却渐渐地覆上了心头,她回想起那长达两个月的囚禁,那长达两个月的浑浑噩噩与惶惶不安。
她沉着面容,冷声道:“你心比天高,要孤折服与你,可你配吗?!”
“孤知道你那所谓的‘三日醉’是假的,可你以为孤会感谢你心慈手软,对你心生愧疚吗?柳文豫,你要当知道,自从你决定谋取我姜氏的江山时,孤与你就是不死不休。”
姜昭的声音越来越冷,在这雨雪纷飞之日,直让人心生寒意。
柳彧的心也慢慢冷成了一汪死水。
他苦涩地笑了笑,面容苍白无比,“姜昭,我从来没有什么心慈手软,只是对你,有千百种舍不得,我总是想着,有一天,我能与你讨一场白头偕老。”
“柳彧!”姜昭死死地盯着他,咬牙道,“你凭什么、凭什么敢同孤讨这些?你说你喜欢孤,爱慕孤,可你的所作所为,哪一个能让孤相信。囚禁、折辱,甚至圈养,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与爱慕吗?”
惊才绝艳的柳文豫。
肆意落拓的状元郎。
曾经的姜昭并非没有动过心,只是她受过的欺骗太多了,地位尊贵给她带来的,除了金玉满堂的富贵,还有那些真假难辨的情谊。
一句轻飘飘的‘心悦’,如何让她相信,相信你口中的情爱,无关她背后的权势与富贵。
姜昭深深吸了口气。这种时候,再去回想曾经的事情,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她再度垂眸而来,眼里的思绪尽数平息。
这位雍容华贵的淮城长公主轻轻地笑了那么一下,笑得恶劣又刁钻。
“既然你说你喜欢孤,那就去死吧。”
适时,侍女端着一盘酒走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斟了一杯放置在柳彧面前。
姜昭又随手拿起一支空酒杯,捏在指腹间反复把玩,她眼尾飞斜,瑰丽得近乎摄人心魄。
“孤说过,定会要你死的,决不食言。”
第62章 为什么是他?
柳彧垂眸看着面前的这杯清酒。上好佳酿所泛出的粼粼波光, 近乎是要刺伤了他的眼。
他这一生都在与命运做着不死不休的斗争,幼年孤苦无依,少年名满天下, 青年状元及第尚公主,他遇到过许许多多的不公与不平,却从未低过头。
可如今, 他终于发现, 有些事情,哪怕是再不甘心再不愿意认输,他也是强求不来的。
“我喂了你两个月的毒药, 你便送了一杯毒酒给我。”柳彧声音低沉地笑了一下, “姜昭你啊,还真的是睚眦必报。”
他仰头看向姜昭,眼里的星阑之辉渐次黯淡,一身的写意风流也尽数变作了狼狈不堪。
“你我的姻缘,多是因诗而起。”柳彧举起酒杯, 将那带有涩意的清酒,一点点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