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江南+番外(71)
侍卫语毕,有知道内情的人说,“总以为那位六条夫人会先老爷一步撒手人寰,可现实却截然相反。眼看着可亲可爱之人与自己永远的分别,真教人心酸!”
就连这支近侍的队伍也因此纷纷落泪,归去的途中十分悒悒。唯独藤大纳言心想,这荒唐至极。说着什么乃敢与君绝,这样想念自己的夫婿,为什么不一道赴死,这是很难的事吗?纵观朝中,唯父亲一人唐突逝世,遭到遗弃的人不很可怜吗?如此一想,应该死得更加坚决。这低虚假的眼泪是不值得流的。
到了夜晚,也没有哥哥回来的消息,兴许在那边留宿了吧。原本以为心事重重着,并不容易睡着,孰料很快地睡了过去。父亲的脸在梦里很清晰地显在眼前,似乎满含笑意,“小融今晚的话,想吃什么呢?”
一点也不饿,怎么问这样奇怪的话?一旁的乳母蹲下来说,“怎么不说话呀?”
藤大纳言无所适从,维持着沉默。
“有宋国的人刚刚来过,有很好的东西给带回来了。一道去看看好吗?”父亲抱着自己,把怀里的扇子拉开来给自己玩。
为什么还在对晚饭纠缠不清?这下也不是饿不饿的问题了。肚子还有点疼,嘴里也有点酸酸的。便把头扭开了。
父亲站了起来,牵着自己的手,往外面走。经过走廊时,有很清脆的声音响着,透过敞开的板门,看到室内有个命妇,正把叠好的衣服从木箱里拿出来。
“小少爷,中午好呀。”命妇母亲一样地微笑。
“清命妇,这个时候你太操劳啦。”父亲含笑说。
“今早的时候,院子里的樱花开了,大膳大夫要我特地与您说一声。这样明媚的天气,我实在也很高兴。”
二人继续走着,穿过走廊,来到西对殿的门口。父亲忽然说,“对了,有个很要紧的东西要给你看呢。”
什么呀,一定又是很无聊的东西。像是画着脸的姬瓜,看似别致的雏人形,这种东西别再给自己看了吧。唐国的果干也很难吃。
西之对的板门打开了,有只白色的小狗一路跑来,舔他的脚踝。父亲蹲下身来问,“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白色细小的东西,好像很柔弱的样子,都无比的可爱。白色的小狗,白色的小鱼,白色的雪人,白色的果子。
“果然还是叫梅君吧?”父亲小心地问。
哎呀,这名字也太庄重了,简直不像狗的名字。被唤作“梅君”的小狗,一下子也变得很不可爱。脑袋晃着晃着,就把嘴张开了。这一脸凶相的样子是要来咬他么?自己禁不住打了一下它的鼻子。小狗叫唤起来。
“唉,你很不喜欢呀。还有一桩事,今天院子里有猿乐的艺人来,就过去看看吧。”说着,又把自己手拉住。梅君跟了上来,咬住自己的裤脚。回头看它时,就停下来,冲自己摆着尾巴。
“好了好了,快点回去吧。”父亲对它说。
不行不行,要跟过来才好呢。现在再看,果然还是非常乖巧,鼻子跟眼睛连在一起看,好像三粒乌豆放进了米糕里。刚才没有摸摸它也很可惜,要是父亲走开了,就能跟它玩一大会儿。
“走开。”父亲说着,随身的侍从将它抱走。梅君的脑袋一下子消失在淡绿色直衣的后边。
“会有什么样的节目呢,好像还有锁子舞吧?”二人走着,朝晖到走廊里,白色的花瓣好像纸屑一样落在地上。
不能诚实地将喜恶全盘托出,是为讨父亲的欢心吗?可若不能令他高兴,似乎也没什么关系。温暖的春风吹来,又将走廊里的落花带离。走着走着,眼泪却不禁流下了两行。
又过了一段时日,父亲的肉身腐烂不堪,回魂无望,只好送去京外的火葬场举行葬仪。
送葬的队伍从小野宫连绵至罗城门。及至南鸭川的某处,拥满了各寺庙的僧侣,诵经与吊唁的声音好像苍蝇那样吵闹。诡异如鬼怪躯干的遗体,被塞进华贵无双的服饰里面,明灭灯火之下,干枯的脸庞好像也在动弹。却不过一会儿,都化为了升天的烟云。待这仪式结束,已经将近黎明。
天蒙蒙亮起来时,四下的也清晰起来。但见到处生着白花花的芒草,雪一样地附在大地上。与此不远之处,有一座没有上漆的鸟居,注连绳蒙着许多灰尘似的,那破落的建筑看起来尤为可怜。
藤大纳言一时怔忪着,既不说话,也不走路。别人都当他是太过伤心,纷纷说着安慰的话。许久仍不见起色,家臣们也都手足无措。无可奈何之时,只得请他强行上车,回府再议。
这时,有一个山林的农夫途径此处。藤大纳言回魂一般将他喊来跟前,询问:“这里的神社,供奉着什么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