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35)
这也太好笑了。
这样的人生,简直是个笑话。
他的姿容体面……他的身份地位……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美好名声,而今就要毁于一旦,毁在贺兰逢春这个疯子手上。以后他不再是受人尊敬,被人称羡的乐平王,而是千夫所指、自作孽的逆君。
他握拳的手捏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骨节捏的几乎变形。
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全身在发颤。
云郁是在意名声的人。
他可以活也可以死,他可以进也可以退,但他必须得有姿态。
姿态,是他活下去的利器和法宝。
他要好看。
他不能狼狈也不能丑陋,更不能像现在这样滑稽难堪。
云郁在帐中,一直待到深夜,其间水米未进。晚间,贺兰逢春派人来给他送了晚饭,他也一口未吃,直盯着帐外依次燃起的火把。
从下午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深夜,贺兰逢春始终没有来。云郁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捂着脸面,胸中翻江倒海,思绪狂乱如麻。
他的精神像在被什么东西慢慢撕裂。
他忧愤无计,向守卫要来了纸墨笔,草草书信一封,让人致于贺兰逢春。
贺兰逢春接过信,交给左右,说了声:“念。”
左右你看我我看你,都感觉这不是好差事,便互相推诿。
“太原王,末将可不识字。”
“末将也不识字。”
贺兰逢春冷道:“怕什么,不就是一封信,让主簿来念。”
韩烈鸡贼,赶紧把主簿叫来。主簿胆子小,手抖的如筛糠似的,战战兢兢打开信纸念:“帝王迭袭,盛衰无常。既属屯运,四方瓦解。将军仗义而起,前无横陈,此乃天意,非人力也。”
主簿念到这几句,停下,犹犹豫豫看了一眼贺兰逢春:“太原王,后面的话,属下实在是不敢念。”
“念。”贺兰逢春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本相投,规存性命,帝王重位,岂敢妄希?直是将军见逼,权顺所请耳。今玺运已移,天命有在,宜时即尊号。将军必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任更择亲贤,共相辅戴。”主簿几句念完,将信纸奉还,往地上一跪。
“太原王,陛下是什么意思?”韩烈浓眉大眼,语气神态有几分天真的样子。
贺兰逢春那张英俊的面孔冷肃了起来,双眸暗绿,像狼。
他要做皇帝。
可云郁写信,表示愿意拱手让位了,他又有点心虚不安。
沉思了半晌,他忽然问:“杨逸在不在?”
“杨逸在河桥。太原王让费穆带禁卫军返回河桥的营中,费穆已经返回了。杨逸现在应该在那。禁卫军那些人,这会跟咱们一样,八成也在密谋。”
贺兰逢春摇摇手:“快,把他叫过来。”
“太原王要见他?”
韩烈道:“这个杨逸,表面上两头讨好,实际是皇上的亲信。太原王要杀,何不干脆把他一起杀了?”
贺兰逢春道:“杨氏和我,有多年的交情,且素来为人正直,是最重情义的人。不要杀他,立刻带他来见我。”
第19章 你也去
阿福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那天夜里往河桥去!
阿福家在北方。要北去,就必须要先过黄河。河桥有重兵把守,天亮才放行,夜里禁行,阿福寻思着,不如先去河桥等着,天一亮,就早点过河。她混在一群百姓间,寻思着也没人认得自己,哪晓得,好巧不巧,就撞见一个大官,提着灯笼,带着几个兵经过。
那大官穿着厚厚的黑色披风,缎面靴子,风帽挡着脸。经过阿福身边的时候他却突然住了脚,扭头看了她一眼。
“韩福儿?”
阿福那会,正邋里邋遢,像条狗似的,蜷在一群百姓中间,准备眯觉呢。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瞬间就精神了。她见了官畏惧是天生的,赶紧拍拍衣服站起来,点头哈腰地笑着回话:“大人,您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这官语气有些好笑。
大官脱了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张皮肤洁白,鼻梁高挺,眉眼乌青的脸子来。
阿福面上傻笑,心说,这人好年轻,看着好眼熟,偏偏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大官道:“韩福儿,你不在陛下身边,你怎么在这?”
阿福脑子里灵光一现,顿时认出了。
杨逸!
昨天夜里,在云郁帐中,第一个接见的那个大臣,就是这个人。就是那会,云郁刚沐浴完,阿福正给他梳头,擦鼻血呢,有人传报,说:“给事中杨逸到了,正在太原王帐中。”
对,就这名字。
昨天夜里,他穿着青色衣衫。
阿福当时觉得这人个子挺高,身材好,举止挺有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