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281)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上一次你看我的时候,很丑吗?”
他摇摇头:“也不丑。”
他说:“我变丑了。”
他说:“你看了我这个样子,回去就再也不会想我了。说不定夜里还会做噩梦,后悔当初瞎了眼呢。”
她有些羞涩,低了头,说:“我觉得我也变丑了。风好大,感觉现在脸都变糙了,头发也糙了,糙跟稻草似的。身上也好久没洗了,一洗,估计能搓下一卷子泥,脏死了。”
他说:“真的吗?”
她望着他:“不信你摸摸。”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用四根手指的手背,在她脸嫁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她脸冰凉凉的,冷得他有点不敢触碰了。
他收回了手,柔声说:“脸不糙的。”
她说:“那是你的手冻僵了,没知觉。”
云郁静默了半晌,道:“悦儿好不好。”
韩福儿听到这句,猛然抬头,看着他,心里顿时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事。她不知怎么,不想让他痛快。她有点报复欲,想刺伤他,看他究竟会不会疼。
她目视着他,撒了个谎,说:“他不在了。”
她看到他的笑容瞬间消失,脸上的血色也消失,嘴唇都跟着惨白起来。
他有些没听懂,哑声又问了她一遍:“什么……”
韩福儿说:“他不在了。”
“为什么……”
韩福儿冷漠道:“没有为什么。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你问我,我问谁去呢。我也想问为什么。”
他整个目光黯淡下来,有些精神恍惚,心不在焉的样子。然后紧闭着嘴,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你是不是很难受。”
他不说话。
韩福儿看着他:“你不难受,你都没有眼泪。你不晓得我流了多少眼泪。你的心是铁打的,你只会心疼你自己。”
他木木呆呆的,仍然是一声儿不言语。
韩福儿坐在他面前。知道他不爱听,但就是要说给他听:“他都没有见过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自己爹爹长什么样子呢。没爹疼、没娘爱的小东西,连个名分都没有。做了小鬼儿也是没人收的孤魂野鬼儿。没有了也好,否则在这世上,也是受罪。别人会说他是私生子,就算跟着亲娘改嫁,也是寄人篱下,要受一辈子的嫌弃和白眼。这样挺好的。”
他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始终沉默。
韩福儿说:“你不用装作这幅样子。你又没爱过他,何必装作伤心的模样呢。你就是铁石心肠,无情无义的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的。”
她想刺激他,气他,然而话说出来,却像打在棉花上。刀子捅在他身上,像捅在空气里。她眼睛一眨不眨观察着他的反应。他一开始还笑,还说话的,好像见到她很高兴。然而她说了这个,他就再也没笑,也没有说话了。她又觉得是不是自己说的太过分,伤了他的心。她心软了,又有些不忍,想安慰他,心里有恨,又不肯在这件事情上对他低头,轻易原谅他。
她鼻子有些发酸,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该说什么呢?
她应该再说点儿什么呢?她感觉说什么都很没有意思。不是在发恨,就是在发狠。她不想发恨,也不想发狠,她只想要一个温暖宁静的拥抱。
“我好冷。”
她眼神恳求地望着他:“你来抱抱我好不好。”
云郁呆呆的不做声,眼神直愣愣的。她伸出手拢在嘴边,哆嗦着呵了一口气。嘴里呼出的热气化作手中一团白雾,她指爪僵曲着,自言自语似的说:“好冷。手都生冻疮了。”
她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在他面前发着抖,将身体缩成一团,不住地发着抖。目光却抬起来和他对视,面上流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
“我真的好冷。”
她伸出红通通的,冻得恨萝卜似的五个手指头:“你看看,手都冻的肿起来了。”
他的目光,重新聚集起来,意识稍稍回了神。他手撑着地面,慢慢爬起来。他整个人瘦骨嶙峋,好像一副骨架在衣服里头打晃。她仰头看着他,看他来到自己身边,哆哆嗦嗦着脱下自己身上唯一能御寒的披风,给她裹在身上,然后跪在她面前,牢牢地、用力地、依言抱住了她。全程牙关紧咬,神情僵硬,不发一言。
她小鸟一般,偎依在他颤抖的怀抱中。
“你还有力量,还能保护我吗?”
她仰头望着他,仿佛在质问,声音带着克制不住的酸涩。
太冷了,他牙关打颤,咬的咯咯噔噔的,什么都答不上来。
阿福道:“要是你不在,我就会被人欺负的。坏人太多了。我一个姑娘家,没力气,打不过他们。你可要好好保护着我。我可是什么都指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