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看到台上有点呆呆的乔远,不免失笑。
婚礼仪式很简单,常见的流程,司仪主持,新人交换戒指和誓言。
谷雨参加过了不少婚礼,对这种东西已经没什么好奇心,加上距离隔着有些远,便没怎么放心思去看台上的仪式。
倒是旁边的宋小泳,看起来很兴奋,嘴里一直念着“新郎”“新娘”。
到了台上新人拥吻切蛋糕时,谷雨才认真看上去。
即使是这种时候,穿着一身妥帖得体的正装,台上微微发福的新郎,也丝毫称不上帅气,但脸上幸福的微笑,再真实不过。他旁边的新娘,仍旧是平日甜品店那个普通的姑娘,可眉目中自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光芒。
谷雨的眼神,不小心移到最靠前的那个桌子。于清然的父母就坐在其中。她看到那对曾经在学术界建树颇高的教授,此时正看着台上,抹着眼睛。
她和于清然认识的时间超过二十年,她见证了他充满无力感的人生转变,明白了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当年于清然是大院里最优秀的男孩,长相学习运动,全都是佼佼者,走到哪里都是发光体。高二结束,因为奥赛获奖,他提前被保送到清华。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顺遂完美的,如果不出意外,于清然必然有一个光鲜亮丽的未来。
谷雨还记得,他北上去念书前,跟当时还才刚刚念完高一的自己道别:“小雨加油,我在北京等你哦!”
但谁都不曾预料,厄运不久便降临,大一还未结束的于清然,忽然患上神经性官能症,无法用脑学习。
治疗两年不见好转,只能从清华退学。
再随后的几年里,于爸于妈辗转多地,用了个各种方法,吃了数不清的药物,但终归效果不大。
一家三口,终于不得不跟命运妥协,接受了那个优秀的孩子再不可能进学校完成任何学业的事实。
生活总还是要继续,其实,只要不过度用脑,于清然的生活与常人无异。
再后来,于清然学了制作点心,在教授父母的帮助下,开了一家小甜品店,踏过了积年累月的失落绝望和世态炎凉,生活也算是安定了下来。
那些年的药物治疗,没有治好于清然这莫名其妙的病,但是摧残了他曾经颀长清瘦的身体,让他变成了一个发福的胖子,他不再帅气,走在人群中,立刻就能被淹没,再无少时的光芒。
他娶了一个从乡下来的只读过初中的姑娘。
谷雨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台上的新人,已经开始来到各桌敬酒。
谷雨坐着的这桌,有好几个父母辈的熟人,热情地给谷雨面前的杯子倒了一杯啤酒,宋小泳因为还是十几岁的模样,便得了一杯果汁。
于清然带着他的新娘走过来时,礼貌客气地跟整张桌子的人敬酒,收了一堆祝福话。最后特意站在谷雨旁边,与她的杯子碰了一下,笑着道:“小雨,你也要加油哦!”
谷雨笑:“嗯,我会的。清然哥,祝你和小慧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谢谢!”于清然和小慧异口同声,两人脸上都是幸福的表情。
谷雨仿佛又看到,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帅气少年。
在她的怔忡间,于清然已经携着妻子,笑着去到下一桌。他身后的伴郎乔远,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谷雨,才跟着两位新人继续向前。
谷雨并不算是多愁善感的女人,但这一刻,各种情绪纷沓而来,她忽然觉得有点承受不住。周围的推杯换盏语笑晏晏,像是与她隔了很远。她觉得自己迫切希望找一个地方宣泄一番。
好在她还算有理智,不忘转头看了眼宋小泳,见她碗里的饭菜已经吃干净,没有再吃的打算,边拉起她:“走,小泳。”
宋小泳懵懵懂懂地被她拉倒大厅外,小跑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站定后,谷雨像是忽然脱力一般,重重靠在窗边,闷声痛哭。
宋小泳不解地看着她,有点着急地叫了声:“姐姐。”
谷雨捂了捂脸,将手拿开,忽然又笑了出来:“我今天其实特别开心。”她想了想,“小泳,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宋小泳拍拍手:“好好好,小泳最喜欢听故事。”
谷雨神色有点茫然,像是费劲脑汁才真正想起要讲的故事,她声音很轻,一字一句:“从前姐姐有个邻居大哥哥,特别优秀,姐姐一直把他当做榜样追赶,一直幻想以后要嫁给大哥哥。但是后来大哥哥生了病,变得不优秀了……”
“所以,姐姐就不想嫁给大哥哥了吗?”宋小泳忽然认真地打断。
像是心里那被掩藏的阴暗面,被骤然揭开。
谷雨惊愕地看着一脸单纯无邪的宋小泳,忽然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