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走到两人旁边停下:“这么晚了,张老师怎么还没睡?”
张庆然被烟头烫伤的手背,疼得厉害,但又不好表露,只咬咬牙道:“还不习惯这么早睡便出来溜溜,正好遇到谢记者,就聊了几句。也差不多可以睡了,我就先回宿舍了,你们聊。”
他转过身,边走边龇牙咧嘴吹了吹手背。
他走出了几米远,陆远忽然冷不丁道:“烫伤的地方,用牙膏抹抹。”
张庆然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待人走远,谢雨昂头看着陆远轻笑一声。
陆远本来就高大,现下她坐着他站着,几乎有些压迫感。他居高临下与她对视,背在身后的双手,移到前面,将手中的一双黑色千层底棉布鞋丢在谢雨面前:“穿这个。”
谢雨愣了下,从善如流将脚从凉拖里拿出来,套进那双布鞋。鞋子有些偏大,但也还算勉强凑合,温暖的布鞋,立刻让她的脚渐渐恢复知觉。
“谢谢!”
陆远在他旁边坐下,伸手将她嘴上叼着的半根烟夺过,弯身在地上摁灭,然后又伸出手:“还给我。”
谢雨不明所以看他:“什么?”
“还有一根。”
谢雨嗤了一声,从兜里掏出来那根烟给他:“这种廉价烟亏你喜欢。”
陆远对她的嗤鄙置若罔闻,他拿过火柴盒,抽出一根,歪头捧着那火苗点燃手指间的烟,深深吸了一口再吐出来,半响之后,才淡淡道:“还行吧。”
“我白天没看见到你抽烟,但是晚上却抽了好多。看来你也会因为这里漫长的夜晚而寂寞,既然这样,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陆远吐出一口烟,有些答非所问:“我会离开的。”
这大概是一个他自己也没有答案的问题,所以这样的问答永远在原地打转。
谢雨没有再继续追问,想了想,问:“你多大了?”
陆远:“三十三。”
“所以你二十七就来了这里?”
“嗯。”
二十七岁,正是她现在的年龄。当然算不上年少,但也正当青春。
她当然知道,很多人在这个年龄,理想渐渐被磨灭,对待爱情和事业的激情也不复往日,就如她一样。可即使如此,作为谢雨自己,她仍旧眷恋物欲横流的都市生活,也要有美食华服,和那些并不能使人真正快乐的狂欢。
谢雨无法想象,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如何能忍受日复一日在边远山区的生活,一待就是六年。这里甚至连本地的年轻人都已经远离。
她斜了他一眼:“我真的很好奇你因为什么来到这里?”
陆远笑了笑,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在月光下微微眯着看向她:“或许你之前猜得没错,我是因为生活和爱情不顺,所以来这里逃避。”
他语气有点玩笑的味道,白日里那张过于苦大仇深的严肃脸,浮上了一丝慵懒的玩世不恭。
谢雨戏谑:“被女人甩了?”
陆远挑眉,不置可否。
谢雨笑:“我才不信。”
陆远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像是被女人甩了就会逃避的男人。”她看了他一眼,“一个男人在风华正茂之年留在山里六年这种事情都能忍受,不可能会觉得被女人甩是什么大事。”
陆远笑着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又才道:“我说了……留在这里这么久只是个意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谢雨没有再追问下去,不知为何,她相信他口中的“意外”,因为人生本就充满了太多意外,并没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一个合乎常理的缘由。
他不紧不慢地抽着烟,看着对面黛色的群山,落在谢雨眼里的侧脸,轮廓清晰,表情沉静。与白日里那个易怒暴躁的男人截然不同,此时的他是如此从容。
可那脸上仍有隐隐的迷茫,这是这个男人的矛盾之色。
夜色下的两人,各有所思,都没有说话。冬末的夜风,轻轻淡淡吹着。兴许是脚上穿了棉布鞋的缘故,谢雨身上并不觉得寒冷。也或者是身边坐着这样一个人,深山里的夜晚,便没那么寂寞。
时间好像变得静止,两个陌生男女沉默着并排而坐,也不觉得任何尴尬。只是那风却不知不觉中变得凶猛,知道风吹树林的哗啦声响起,陆远似乎才从沉思中回过神。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本来明亮的圆月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了大半。他灭了最后的一点烟:“回屋吧,要下雨了!”
谢雨怔了怔,也下意识抬头看天色:“刚刚还很晴朗呢,怎么会忽然下雨?”
“山里的雨说来就来,不会提前通知你。”
谢雨笑了一声,站起身。
啪嗒一滴冰凉的水滴落在她额头上,她随手一摸,不可思议道:“这么快?还真是说来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