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郡主已经装进了棺材,停放在大堂里。
徐妙仪问道:“她会葬在何处?”
朱棣说道:“不知,要看父皇如何吩咐。不过她在后宫并无名分,估计不能随葬鸡鸣山的后妃陵地。”
徐妙仪暗道:永安郡主才不稀罕作为后妃葬皇陵呢!
徐妙仪问道:“那皇子呢?会得到皇上的承认吗?”
朱棣说道:“后宫有一个高丽进贡的女子韩氏,生育含山公主后封了韩妃,性格温和敦厚,寡言少语,父皇说将皇子交给她抚养,记为韩妃所出。”
果然,朱元璋虽然因在金陵城墙被张士诚残部刺杀一事,深厌永安郡主,但是他极重子嗣,还是给了孩子正儿八经的名分。
药房里,胡善围细细打量着徐妙仪刚才煎熬出药汁的药罐子,柳眉微蹙。一个女子无声无息的走来,在她身后说道:“你在做什么?”
冷不防来这一句,胡善围吓的手抖,差点没摔坏了手里的药罐子,见来者是女官李桃娘,胡善围忙行礼说道:“李司记,夫人乍然离世,我有些放心不下,就来药房看一看。”
李桃娘冷冷问道:“你同情夫人?”
胡善围先是默然,而后说道:“逝者已逝,说再多已无用了。”
李桃娘冷冷笑道:“你倒也坦白,哦,想起来了,你也是苏州人,当年受过张士诚的恩惠,所以对夫人生了同情怜悯之心?”
胡善围说道:“我是大明宫廷的女官,只效忠大明皇室,为皇上皇后分忧。”
苏州人果然都是狡猾的,避免正面回答问题,及时跳出来表忠心。李桃娘问道:“说吧,你发现了什么?”
胡善围看着药罐子,“连徐大小姐都没发现异样,属下当然是一无所获。只是属下既然掌管着夫人入口的膳食和药物,定当尽职尽责,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李桃娘突然问道:“湖心小筑一共多少这样的药罐子?”
胡善围对答如流,“小筑所用的器皿均来自民间,茶具是苏州民窑所烧,药罐子这种粗陋的陶器皆是金陵城一家宋记的杂货铺里买的,新新旧旧加在一起有十五只,这一只是去年秋天刚买的一批,一共五只,已经烧坏过一只报废了,在账册里划去,还有四只。”
李桃娘问道:“演完了手里的这一只,你是不是还打算清点剩下的三只?”
听到李桃娘的连连问话,胡善围本能觉得不对劲了,原本她是看见徐妙仪闷闷不乐,对自己医术产生了怀疑,就来药房看看是否能发现些什么。可是现在紧张的气氛,似乎在证明徐妙仪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胡善围聪明机灵,赶紧说道:“正有此意——此趟差事已经完成,即将带着皇子回宫,属下要清点器皿杂物,以便和接手的管事们交接。”
李桃娘紧紧的盯着她看,并不说话。
胡善围保持着镇定,问道:“李司记,属下这样做,可有何不妥之处?”
李桃娘说道:“胡善围,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子。我天生愚笨,不晓得如何溜须拍马,讨人喜欢,也看不清人心险恶,有时候人家都暗斗的快要见血了,我却依然被蒙在鼓里,毫无知觉。但是宫中很多你这种聪明的女子死得不明不白,或者得罪了人黯然离宫了。而我依然还在,得到皇后娘娘的信任,你可知是为何?”
胡善围觉得脊背生凉,“李司记忠心耿耿,心无旁骛,属下自愧不如,请李司记多多指点。”
李桃娘淡淡说道:“你不用拍我马屁,不管用的,我也不懂得如何指点别人。我愚笨的紧,几乎是天生的‘聋哑’,上头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从来不问为什么。而你是个七窍玲珑心,需要费些功夫装聋作哑、需要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为什么。胡善围,如果我对你说那只药罐子是我用过的,此时已经沉入湖底了,你会不会将此事告诉徐大小姐?”
李桃娘一席话,等于是承认她李代桃僵,换了永安郡主的药!徐妙仪的怀疑是对的,郡主的确死于非命!
告诉徐妙仪吗?
胡善围此刻天人交战。李桃娘是资历最老的宫人,她不会自作主张谋害郡主,肯定是上面的人指使——而那个人要么是皇上、要么是皇后娘娘。
张士诚残部在城墙制造的惨案,胡善围也略有所闻。皇族不容许永安郡主继续活在世上,干脆去母留子,彻底断了“祸根”。
永安郡主必死无疑。
李桃娘是执行者。
而我——我要么是遮掩这次暗杀的同谋者,要么就和永安郡主一样,成为了一具永远无法开口说话的尸首。
君权之下,所有人都是蝼蚁,连徐妙仪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