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番外(7)
叶芝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爱,即便爸爸有个“牛脾气”,但妈妈仍然爱着他。
“爸爸,我也爱你。”邬玉志趴在床边悄声说。
白学文的呼噜声像煮开了、冒着泡的黏液,在他壮硕的身体里翻滚。白冰晖从叶芝的手里接过解酒茶,一勺一勺小心翼翼随着嘴巴一张一翕的节奏喂给了不起的白学文。舒予苏换了真丝睡袍坐在客厅,手握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儿歌不合时宜地高声唱了起来,她皱着眉头调到下一个台。叶芝清扫完厨房,踌躇地站在门旁。
“还不走?”舒予苏瞥了她一眼。
叶芝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诉求:“舒主任,有没有工作可以……”
“没有。”不等叶芝把话说完,舒予苏便冷冰冰地拒绝了她。
白冰晖听见了妈妈和叶姨的谈话,他离开已经熟睡的爸爸,将解酒茶放在卧室门口的矮柜上,透过半掩的房门,看见叶芝垂首立在妈妈坐着的真皮沙发旁,两道柳叶眉绞在一起,那苍瘪的笑容被鱼尾纹用力撑开,白冰晖立马明白了她脸上如甲骨文般的皱纹的含义,她在竭力装出很高兴的样子;妈妈的脸上也挂着笑,像弯刀一般冰冷无情的笑,生杀予夺者笑贫不笑娼,白冰晖感到一阵臊热爬上脸颊,不知是偷窥带来难堪,还是心生怜悯所以不忍,他转过身子,面对着爸爸如黏液冒泡般的鼾声,轻轻地把门合上了。
叶芝还在外恳求:“我们家开销也不小,小玉还要上钢琴课,我实在、实在需要一份工作……”
“没那个钱就不要学钢琴,偏偏来凑这个热闹。”舒予苏看了叶芝一眼,“你买得起钢琴吗?”
叶芝无言以对,本来绞着衣角的手无力地松开,好像将某物砸在地上,叮铃哐当满地跑的碎渣,是她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尊严”。
叶芝踉踉跄跄地走下楼梯,回到晦暗的邬家。邬玉志跑上来,急切地问:“妈妈、妈妈,白叔叔答应给你工作了吗?”
“白叔叔是你爸爸的师弟,他会帮忙的。”叶芝机械地重复这句话,径直走向厨房,走向那个油腻腻、充满污垢的地方,这是自己家的厨房啊,远没有白家的亮堂。
白学文与邬抗是同乡。邬抗是当地第一个通过参加高考上大学的人,白学文则是以工农子弟兵的身份进入大学学习。在大学里,他们是同门师兄弟,毕业后又分配至同一个单位,感情自然深厚。白学文圆融狡猾,一路平步青云,本想提携师兄,只可惜邬抗有个牛脾气,曾狠狠得罪过杨国庆。建家属楼的时候,邬抗被委派为工程负责人,原本是件不需要花费多大力气就能出彩的事情,却被邬抗的“火眼金睛”发现施工方浇筑的承重墙有五公分的误差。施工方是杨国庆的朋友,白学文劝他不要声张。邬抗不听,要求施工方立即整改。白学文把话挑明,你这是动杨国庆的利益。邬抗不信邪,跑去找杨国庆,正如白学文所料,杨国庆不止不管,反而臭骂邬抗一顿。邬抗看着家属楼一天比一天高,忧心忡忡,自作主张当众宣布工程问题,倒逼施工方整改。家属楼是建好了,他却给自己埋下了巨大的隐患。邬抗邬抗,他名字中的“抗”字源自于“抗美援朝”的“抗”,更是他一生清流、不与人同流合污、与邪恶抗争抗衡的写照。
为了能够争气,邬玉志不满足于在自家风琴上“打铁”,跑到白家摸起钢琴来。白家的钢琴是从广州运来的珠江牌,这种老厂的初代用料非常扎实,既有西洋的优雅,又有新中国的淳朴,性价比是很高的。但对于邬家来说,这样的钢琴也是极其昂贵的。邬玉志从自己的糖罐子里掏出两颗黏糊糊的水果硬糖,颇为舍不得地交到白冰晖手里,眼馋地看着高贵的珠江牌钢琴。白冰晖虽然拒绝了那两颗过期了的水果硬糖,但是对邬玉志的鸠占鹊巢视若无睹。他攀上窗户,沿着枝桠窝进树坳里,顺势躺下,两条腿像秋千一样沿着树干晃荡。他的卧房隔壁便是厨房,躺进这个树坳里便能将两个房间的情景尽收眼底:叶芝仍然在厨房里忙活,从翻飞的抹布和蒸汽腾腾的饭锅来看,好像昨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邬玉志生涩的琴声应和着树上的蝉鸣,一首不和谐、却充满着原始趣味的奏鸣曲像藤蔓疯长。太阳照常升起,还好,今天和昨天好像没什么不同。他终于心安地闭上眼睛,把脸朝转向外,弥补昨晚的辗转难眠,在梦里,他看见太阳的金光正落在远处的山头上,闪着希望的光芒。
邬玉志从琴谱里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三好学生。
“冰哥哥,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