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之名(133)
不——
宁卿像是从梦魇里惊醒,望了眼楼道,眼中暗色尽褪,转身走进雨中。
在雨中,她慢慢地松开垂着的手。
没人会看见,她的手心刺进了一根针,用力的,没出手背。
无血,无痛。
或许是因为,她另一只手撑着伞,步入来往人群中时,那种自心底扬起的笑容过于明媚,使每一个经过她的人只能注意到她的美好,却对她的伤痛视而不见。
她停下,伸出手。
呢喃。
“下雨了。”
她需要一双翅膀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不论你再怎么不想接受,不想面对,事实也会逼迫你就范。
周六的黄昏。
余晖像红霞帔一样,那样柔和的披散而落,红日之下,是无边无际的原野。
这一天,顾鸳永远会记得,这一天,小青约她到一字楼的天台。
天色清明,无电闪雷鸣,也没有乌云密布,狂风骤雨这些异常天象。
天台上,多是因雨水沉积而成的墨绿青苔,有上了年岁的暗色。
角落里有浓郁的尿骚味,随处可见的烟头、酒瓶碎片、零食包装袋、撕掉的书页……无一不在表明这是个不被光明照耀的地方。
这儿曾经上演并且会一再上演的情景,就如这儿的青苔一样,猥琐的隐于角落里,这光照背后的无尽缩影。
这天,是个阴天。
小青坐在水泥台上,望着好似近在咫尺的北望塔,神情温柔的,开始了她的叙述。
她讲她幼年美满的家庭,讲她敦厚温良的父亲,讲那个陌生的第三者爱穿蓝色镂空的连衣裙,讲她的被软禁恐吓逼的精神失常的母亲,还有那张离婚协议书……
小青讲的那样客观,没掺杂一点私人情感,可说到最后,她攥紧的拳头却是抽动,她想哭,咬唇忍住了声音,把脸憋的通红,就不张扬的落泪,慢慢的,唇角都溢出血来,如此逼迫此身,反而得以安宁。
她说,“我现在只记得的,是爸爸买了啤酒鸭回来,打开门对我笑的样子。”
小青忽然微笑,“如果我有翅膀就好了,我就不用下地狱了。”
相由心生,小青一释怀,笑容也就自然开朗,再不是一闪而逝的,隐匿的,只会在黑暗里凋落的。
那笑意深处,有着再无牵绊的释怀。
顾鸳并不知道这释怀来自什么,潜意识让她忽略。
然后她就忽略了。
小青回想两年前的一个平常夜晚,又看到此刻自己这一副模样,终于,她想问顾鸳的那个问题,她的出路,有了决断。
且这路,是她自己选的。
这就是她小青的宿命。她相信宿命。
但她只看着眼前这个人,忍住了没抬头,她怕再见天空辽阔,她会舍不得往下飞跃。
两个人不言语很久,并肩望着天际落日,各自陷入梦魇。
“不能说吗?”
最后,小青问了这么一句,并没有逼迫的感觉,“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想问了,你诗里面的那个故事……不可耻的是什么,不用掩饰的又是什么?”
顾鸳微笑,摸了摸眼角的疤痕,心疼的抱过小青,让出一边肩膀给予倚靠。
她望着落日景象,沉迷地轻声说,“这是一个很可爱的故事,我讲给你听。”
少女的声音清清柔柔,面庞上并无缅怀之色,仿佛只是在讲一个睡前故事,而不是牵扯出一段亦有情亦不堪的过往。
她说起那个爱穿蓝紫色古衫的少女,说起有着一棵古老梧桐树的初中校园,说起她初一转学的因果缘由,说起她初三那年再转回来所经受的那样一场盛大的流言晚宴。
一年之后,她来了青鹭中学。
她奢望着,新生。
摸了摸额角,顾鸳笑着说,“我眼角的印记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小青回望,声音轻柔的不可思议,“还疼么?”
沉默很久,她还是轻轻笑起来,却说着与她表情毫不相关的一个字。
“……疼。”
顾鸳回宁宅时,为宁卿突如其来的拥抱惊怔——
小青的生命终止了。
在小青笑着说需要一双翅膀的那个时候,她就知道。
可她默许了,转身了。
她抽离到了现实,面对宁卿突如其来的软弱姿态,同样也就无法给出回应,只能做出回抱的动作,表达人之常情。
幼年喜欢看黄昏,是单纯的觉得美好,到后来,她为小王子说的那四十四次黄昏所迷。
直到现在,她看的也就不是黄昏了。
那种末日将至的感觉,好借以缅怀那些人物过往,每次仰望平视,都是青春年华的至美祭奠。
顾鸳沉默的别了耳机,就坐在自己靠窗的位置上,看窗外的青江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