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春天树(127)
行至第三日,那如黛如烟的远山终于横亘在前方,草色绵延入山,掀起一重又一重的绿浪。
蓝天清浅,云翳拢聚,烈日在层层积云后躲匿,细致镶嵌云彩边框,李渭端详天色:“要下雨了。”
风带着几丝凉爽从山顶穿来,时而温柔,时而凌厉。
俄顷一团云翳被风撕破,太阳因此得以挣脱,将光线投入地面。
两人原本急急赶路,见一团明亮天光突然被洒落在地,驻足半刻。
那明光有如实质,像蜘蛛的丝线,从天上牵引而下,根根清晰可见。光亮下的那方草木受了光照滋润,被照耀的鲜妍欲滴,纤弱花朵摇曳,美不胜收。
不过转瞬,太阳又被遮掩,厚重云层滚滚而来,密布天际,如团絮,云翳上层是金色霞光,下层沾着灰蓝。
四野瞬间昏暗,雨点毫无征兆砸下来。
“下雨了。”春天无奈道,“什么时候下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
“夏日雨水本多,我们去山中躲躲。”
这一场雨跟随风断断续续筛落在地,东一片西一片,零零落落,雨势却不算小,冰凉雨珠裹着风噼啪往下砸落,草原没有遮挡,马儿起势又急,最后紧赶慢赶策入山林,山中细雨绵绵,杉林披着雨雾,氤氲云雾笼罩在半山之间,两人互相对望,皆是浑身湿淋淋,破有些狼狈模样。
好不容易在半山中看见一块裸露山壁,一块峭岩土泥斑驳,凹进去一个浅浅石洞,堪堪只够人避雨,两人走入其中,择地坐下休息。
春天满脸都是水珠,抬手抹了抹,露出一张冰冷冷的小脸,唇色发青,风帽已然湿透,被她摘下来,满头青丝半干不湿的耷拉着,外裳浸了雨,紧紧的贴合在身上,略一拉扯,被冷风一吹,只觉身体冰冻,寒气侵骨。
李渭觉得身侧少女在暗暗发抖,就近先弄了几根湿柴,两人一番折腾,只燃起一个小火堆,他吩咐春天:“你坐着歇歇,我去附近捡些柴火。”
春天点点头,挨近火堆晾晾手,揉着自己冰冷的脸:“快点回来。”
李渭转眼又涉入濛濛细雨之间,春天趁着无人,先将身上湿衣换下,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些,扭头见外头雨势绵密,冷风清寒,虽是夏日,却有秋冬瑟瑟之感。
风钻了空子,挟裹着雨丝卷入凹洞,蓝青色火苗被风压倒,忽闪几下,险些被扑灭,春天在洞旁费力折了一些小枝桠,背身挡着风,仔细将火苗守住。
李渭很快抱着一捧青松枝回来,春天见他鬓发衣裳已然湿透,眉睫上俱挂着晶莹水珠,面色却平静的不起波澜,丝毫不觉寒冷,缓而有序的烘干松枝,将火势慢慢撩起烧旺。
春天再三瞥了瞥他,心头有如细蚁爬行,在他身后提醒他:“你衣裳湿了。”
李渭嗯了一声,半蹲在火旁,将手中松枝投入火中,他衣袍已近湿透,洇出漉漉的水泽,紧紧的敷在肌骨之上,凸显出遒健的背脊肩膀。
春天嗫嚅:“要赶紧换下,不然要生病的。”
李渭应了一声好,将手中事情忙毕,起身一看,春天拘谨坐在火旁,偏首看着他处,只对着他露出一只小巧玉润的耳,泛出嫣红的色泽。
春天坐姿扭曲的太甚,听见一侧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起初是箭囊匕首落地的声音,溅起几声脆音,而后是闷闷的轻响,应是衣裳落地的声音。
李渭的声音传来:“春天。”
“嗯。”她含糊的应他,只等他快快完毕,解脱她这诡异的姿势。
李渭停顿一下,复道: “闭眼,我过去拿东西。”
她的心猛然一跳,羞的无法自抑,伸出双手严严密密的捂住双眼,把头低低藏起来,那一只耳,已然红若珊瑚,艳如滴血。
似乎有男人低沉的闷笑传来,她耳边轰隆隆的听不清楚,许久之后,仿佛听说他说好了,再忍了忍,才将手放下,慢慢的睁开眼。
他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衣,衣裳有些微微泛白,半新不旧的料子,是以前在瞎子巷他常穿的那身,挽着袖子,眉眼温和,意态闲适。
她一颗毛躁见羞的心也突然安定下来,见他举起酒囊,呷了一口,抿抿唇色微深的唇,让酒在口腔内停留少顷,而后喉结鼓动,一口咽下。
酒的味道一定很好吧。
李渭见她抿着唇伸手来讨自己的酒囊,挑了挑眉,眼神一跳,将酒囊递给她。
于是她也灌了一口酒,让那香辣的酒浸泡自己的唇舌,直到酒香侵入肺腑,方才咽入肚腹。
这时天还未黑,大约是半下午,两人忆起晌午都未吃东西,早已是饥肠辘辘,掏出胡饼干嚼。
春天见外头细雨已然停歇,避雨的鸟儿振翅飞过,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天上云翳虽未散去,却明亮了几分,问他:“我们还要赶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