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58)
算算时间,从他们回来开始计算,两人已经足足二十四个小时没吵架了。纪南认为这对父女双方都算是一种成长,只是当爸的似乎已经忍到了极点,眼看着就要憋不住,好在她现在满腹心事,没空跟他较真。
这种异常的沉默让纪昌海也觉出了几分诡谲,下午在家做饭,有意无意地使唤纪南干这干那,但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话说出口就又变味儿了:“连菜都不会洗?这半年怎么当家的?”
女儿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趁她去阳台收拾衣服,纪昌海偷偷叫来冯一多:“你小姨怎么了?”
冯一多深沉道:“长大了。”
她本意是想说小姨长大了,不跟你乱发狗脾气了,奈何故作玄虚,纪昌海当了大半辈子领导,也颇有一套阅读理解的独门秘籍,左思右想,得出一个结论:这狗丫头,搞对象分手了吧?
对爸爸爱理不理是不对的、是欠揍的,但如果事出有因,那就是值得理解和包容的。
纪昌海还记得她高中时有段日子成绩骤跌,他以为她早恋,把她QQ上的男同学都删了个干净,最后把她手机也收走了。虽然是为了她好,但现在想想大概也有点过了头,以至于之后的七八年里,她似乎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也可能谈了,但没跟他说。
为了个男人,值吗?我的女儿样样优秀,样样拿得出手,还怕烂在家里没人要?
纪南还是沉不住气。
想到这儿,纪昌海撒盐的手都重了三分,不知道是气哪家臭小子没眼色,还是气她没出息。
纪南不知道自己被爸爸暗地里好一番数落,也不知道他已经琢磨好了说辞,预备在年夜饭上一展领导雄风,给她好好上一上课。布好碗筷,电视机里正在放中央电视台的一年又一年,距离春晚开始还有三个小时,冯一多对着一桌子菜夸张地哇哇大叫,妈妈给大家盛汤,终于每个人都坐下来,纪昌海依旧坐在上首位,举起酒杯,清了清喉咙:“我们干一杯吧,今年大家都辛苦了。”
在公司当领导没过够瘾,回家还玩角色扮演啊。
青春期那两年纪南一看他摆出领导的架势就想吐,现在好点了,应激反应没那么严重,但还是难免起鸡皮疙瘩,端杯子的手就慢了一拍。纪昌海看在眼里,心下不满:“纪南,你今天怎么回事?大过年的,没精打采!”
纪南脑子晕乎乎的,烂话脱口而出:“那我现在给您跳一段腰鼓?”
这话一出来,心里立刻咯噔一下:坏了。
前两年她都在外地,一般见不着,算算父女俩也有好久没掐了,纪昌海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什么,冯蕾把手放在他腿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他才忍住了没翻脸。
这个女儿也是一点都没变,光长岁数,人还跟小时候似的什么话都不过脑子。
放下杯子,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决意要同她推心置腹一番:“纪南,年纪也不小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得有点数。”
纪南微妙地挑了挑眉。这个神态落在他眼里,是心虚的表现,于是又顺势说下去:“是不是谈恋爱了?谈恋爱受挫,这种小事,也值得你跟爸妈这么置气?”
越说越离谱了,纪南半边眉毛眼看着就要从脸上离家出走,她伸手揉了揉脸,“你说什么呢?”
这个语气放在两年前,纪昌海必定会认为她又在乱发狗脾气见个人就顶,下一步就是放下筷子撸起袖子了。但时光流逝,孩子大了,他也老了,又是大过年的,没必要弄得鸡飞狗跳。
纪昌海自我抚慰了两句,继续道:“不是……”
没等他说完,纪南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抓起手机冲出餐厅。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快得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祖孙三人面面相觑,纪昌海指点江山的筷子尖还顿在空中,悻悻地放下,目光落在冯一多身上,后者不客气地夹了个大鸡腿:“外公我先吃啦!”
吃吃吃就知道吃。这孩子也长歪了,要像她妈,总得更机灵点,现在看着身上有股子说不上来的憨,怎么看怎么眼熟,纪昌海往嘴里送了一筷小白菜,细嚼慢咽半天,突然绝望地灵光一现:这不就是纪南吗。
重逢不到二十四小时,残次品的标签又挂到了身上。纪南依然对此一无所知,但就算有所察觉,现在也顾不上。
“喂?”
费嘉年的声音也冷冰冰的。她生怕他挂了,赶紧回应:“我在。”
“……嗯。”
倒是说话啊,什么意思?打电话来就是为了看看她手机在不在身边?费嘉年是警察吗?时刻提防着她遭贼惦记?
她根本没法把这话接下去,只好也顺势“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