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15)
这就是不打自招。
按费嘉年的意思,放她出去乱跑是绝对不行的,可把她弄回家也难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最好现在就通知纪南,把这个麻烦就地解决掉。
可他忘了现场还有个老头,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多管闲事。这个老头从斜刺里杀出来,笑眯眯地对冯一多说:“小朋友,吃早饭了没?”
冯一多大概也被问傻了,摇摇头。
费承章颇为得意地点点费嘉年手上的油条大饼豆腐脑:“那爷爷请你吃早饭呗。”
就在冯一多稀里糊涂地被费爷爷拉着在早餐店里落座的时候,纪南已经把全家角角落落都翻了个遍,哪儿都找不到她的踪影。
纪南先给冯一多的同桌打了电话,对方很是莫名其妙:“没有啊,没跟我联系啊,阿姨,出什么事啦?”
“……如果她联系你的话,拜托一定打电话给我。”
接着是冯一多的班主任,对方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冯一多离家出走了?”
“也可能是出门去找朋友了,贪玩没看手机。”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慰班主任还是安慰她自己,总之纪南就这么说下去了,“您知道她都跟谁来往吗?可不可以提供一下联系方式?”
她又拨了三个电话,没有一个同学知道冯一多在哪。
纪南根本不了解她。
她们不是没有亲密过,但远在冯一多刚上小学时的那两年。那时纪南上高中,冯一多每周六要去图书馆上趣味英语课,上完了就晃悠着两条小细腿,走到一条街外的补习班等她下课。她从楼上冲下来,冯一多总在老地方端着一盒章鱼小丸子等她,见了她就说:“小姨,我吃了两颗,给你留了两颗。”
那时候她们是很好的朋友,差了十岁,却可以手牵手一起回家,共享同一袋零食、同一盒饮料。
这样的关系,随着纪南和爸爸关系的恶化而走入僵局。两个人斗得你死我活,冯一多说到底还是跟外公亲,而纪南也看不上这个小狗腿子,上大学后她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就更不知道冯一多都在干什么了。
她平时在交往什么朋友、有什么爱好、爱吃什么口味的食物……纪南其实一无所知。对于冯一多而言,她不过是个天降的军训教官。
她开车上街四处乱找,走到下午一点多,终于想起来还能报警,对方却表示二十四小时后才算失踪。
纪南尽全力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平和:“未成年人也不能例外吗?”
“除非能证明对方可能有人身危险。”
这正是一年里信川最好的时节,秋高气爽,天蓝得能滴水,梧桐树金黄嘣脆的叶子铺满人行道,她却无心享用这份时节的馈赠,手脚冰凉,如坠冰窟,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来回打转:要是冯一多真的被她弄丢了,她真是把自己头拧下来都没法向纪东和爸妈交代。
冯一多不知道她在想这些,费嘉年更不会知道。
费承章的房子是上世纪学校分配的,老伴去世后他就一个人住在这里,费嘉年平时要上班,每周只能来看他一两次,冯一多半个钟头说的话比费嘉年半年都多,跟老头凑在一起下军棋,她一边玩一边抱怨自己家里这堆烂事——
小姨这个人啊,倔驴成精了,跟谁都过不去。
跟外公吵得要死要活,外婆脾气那么好,在她那儿也讨不到好。
外公讲话是难听,可是毕竟是她爸爸,她到底想怎么样?
到我这儿也是,她什么都要操心,可我就是不想让她管我啊,怎么就不听?烦死了烦死了。
说到最后气呼呼地下定论:“就是倔驴,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烦死了。”
费承章点点头:“好烦。”
费嘉年在厨房里做午饭,遥遥听见她这番长篇大论,差点打翻盘子:纪南要是知道她掏心掏肺伺候的小祖宗背后说她是驴,不知道能气成什么样。
把饭菜端上桌,他对冯一多说:“苦水倒完了?吃完就回去吧。”
冯一多显然很不情不愿,但大大地诉了一番苦,心里已经好受了许多,心想干嘛跟大米饭过不去呢?便顺势拿起了筷子。费嘉年速速吃完饭,走到阳台上给纪南打电话:“纪南?冯一多现在在我这里,你下午来接她吗?还是我送回去?”
纪南都快急疯了,乍然听他说到冯一多的名字,没反应过来:“什么?”
“……冯一多。”费嘉年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法把这件事说清楚。他遇上冯一多完全是个巧合,之后所做的也不过是把她拎回家吃了顿饭,可听纪南的语气实在不妙,他似乎犯了个相当严重的错误:早在费承章把冯一多弄到早餐店里请她吃煎饺的时候,他就该知会纪南一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