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泥一样活着,又有何意义?
‘生而同行,死而同归’,出征前你亲口所说,难道忘了吗!
涌起的幻音如尖锐的刀子,在他脑中翻天覆地地搅弄,便是捂着耳朵紧闭双目也阻挡不了梦魇的侵袭。
好痛,好吵!
剧痛拉扯着理智,冷汗浸透里衫,闻致呼吸颤抖,涣散的瞳仁已没了焦点。许久,他苍白的唇抖着,从齿缝中挤出几个绝望的字眼:“……饶了我吧。”
一墙之隔的西厢房,明琬同样辗转未眠。
倒不是因为噩梦,而是因白天归宁的几桩事而烦恼。
容贵妃迁怒于阿爹,他在太医署的日子越发艰难,若不查清楚到底是药方的问题还是别的原因致使贵妃小产,阿爹怕是前路渺茫。
可宫里的事,不是那么容易插手的。
明琬想着,不能再将姜令仪牵扯进来了,也不能再厚着脸皮去求太后娘娘,毕竟,她还未能如约照顾好闻致的腿……
难道让阿爹放弃大半辈子的心血,带着一世污名离开太医署?
他宁死也不会答应的。
至于闻致的腿……
提及闻致,明琬便止不住叹气。那人满身尖刺,她至今还未找到一个能和他和谐相处的平衡点。
思来想去都没有解决的法子,远处隐隐传来了四更天的梆子,铜壶滴漏在静夜中十分清晰,听得心烦难安。
明琬翻身,推了推身侧熟睡的青杏:“青杏,醒醒……”
青杏手里还攥着半块没有吃完的柿饼,砸吧嘴嘟囔一声:“只一块了,不许抢……”便翻个身,复又睡去。
这小吃货!
明琬连倾诉的机会都没有,只得轻叹一声,越过沉睡的青杏披衣下榻,随手抓起一件雪貂毛领的斗篷裹上,轻轻推门出去散心透气。
行至廊下,灯影昏暗,映着廊柱上有些褪色的大红喜字。明琬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散去肺腑的燥热,再徐徐呼出一口白气。
刚站了会儿,便听见一墙之隔的东院传来吱呀的开门声,继而细碎的轱辘声响起,渐渐远去。
闻致?
他大晚上不睡觉,又要去哪儿?
那一刻鬼使神差的,明琬提起脚边搁置的灯盏,循着轮椅轱辘声离去的方向寻去。
闻致在藕池边坐着。
月光如洗,藕池中枯荷耷拉,泛起银鳞般的波华,闻致身上也披了一层银纱似的冷光,孤寒而寂寥。
他手中拿着一截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树枝,独自对着枯荷月影舞劈刺回旋,手腕带动树枝唰唰,如剑气铮鸣……
他在舞一套不知名的剑法,仿佛面对的不是枯败的藕池,而是铮铮奔腾的千军万马,尽管只有上身能动,却依旧难掩惊鸿飘雪之态,凭空生出一股一夫当关的豪气来。
明琬没敢惊扰他,只静静藏在月洞门后,注视着他手挽剑花的背影,心中莫名鼓动。
这几日来,她所见到的闻致是孤僻的,阴郁的,从未像此刻一样耀眼,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多前的春搜狩猎,红袍少年如烈焰张狂。
纵使饮冰,热血难凉。
这该是,真正的闻致。
正看得呆愣入神,闻致已舞完一套剑法,缓缓垂下手臂,树枝抵在地面上,如回剑入鞘,触及一地霜寒。
他不知在想什么,久久沉默,苍白的五指攥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直至树枝咔嚓一声折断。
下一刻,扑腾一声水花四溅,闻致连人带轮椅前倾,栽入了藕池之中。
明琬还未从月光下的剑法中回神,就见藕池岸边已是空荡荡的一片,唯有水中溅起的浪花搅碎一池凄寒的月光。
闻致呢?
闻致人呢?!
她瞪大眼,踉跄奔上池边,望着水波中浮出的气泡和一片暗色的衣袍,顿时呼吸一窒,声音已先于思绪喊出,惊急道:“世子落水了!快来人!”
“啊?柿子掉水里了!”在屋中酣睡的青杏听到呼声,猛然惊醒,下意识看了眼手中的柿子饼,呆呆道:“还好还好,柿子还在……”
而后发觉不太对,她扭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床边位置,顿时大惊:“小姐?!”
此时,府中四处灯火陆续亮起,已有人闻声赶来。
来不及等待了!
明琬一把扯下斗篷,踢了绣鞋,跟着噗通跃入池中,血液凝住,脸瞬间冻得苍白!
她忍着刺骨的寒冷,拼命朝闻致下沉的方向泅去!
闻致的腿不能动,没法凫水,她必须要救他!
第10章 侍药
很黑,很冷,明琬仰着头哆嗦换气,伸长冻得僵直的手指,抓住了闻致漂浮在水面的一片袖子,而后顺势摸到他的手腕,拼命凫水,试图将他拽上水面。
但他实在太沉了,断了翼的鸟儿般往下坠,池中残荷水草缠缚,明琬几度没入水中,又数次挣扎浮出水面。好在双腿无意间碰到了池底凸起的圆石,她立刻攀着岸石站稳,咬牙用尽全力将闻致的脑袋托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