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53)
“西府谏议准我在他身边参赞军事,沈公子是来这里见陛下的。”
“……参赞军事?可惜他如今不在,我也信不着你这样的小孩子。”
怀玥刚要争辩,可展念并没给他这样的机会,又漠然道,“至于见陛下,那就更是无稽之谈,陛下如今身在翠桥,连我们都不得一见,他怎么见得到,又怎么配去见。”
这句话让沈雁心下一沉——但展念紧接着说出的话让他的心沉得更深,他旁若无人地走出帐外,过了会儿,跟一条瘦长的影子一起回来,影子在灯下沉默地立着,用秃鹰似的冷眼睛盯着他们瞧。
“带他们下去,别叫乱跑。每天一早一晚,让他们跟马夫一起吃。”展念简短地吩咐道,他们两个又被提出了主帐,回到他们又矮又臭的小帐篷里,瘦人走之前,拿走了帐篷里仅剩的一个铁碗和被老鼠啃掉了一半的蜡头,帐篷里彻底黑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坐,都无睡意。
“看来我们也没能讨这营中主将喜欢。”怀玥首先开口。
沈雁亦自嘲地苦笑了几声,问道,“你可认识他们是谁?为何如此对待我们?”
怀玥答道,“这是久安展氏,本应镇守东境废炉、久安二城,论理征伐魏宋不应该有他们的事,表哥也没告诉过我,这里驻守的会是他们。”
“那么,多半是薛氏的谋划了。”沈雁突然说。
“什么?”怀玥似乎不很明白,他立即发问,不明所以地看着沈雁,“为什么这么说?”
“你刚刚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沈雁惊异地看着他。
“太多了,你指的哪句?”
“展纯城主说起御王兄,称是‘跟你薛大嫂子订过娃娃亲的那位’,这就是说,咱们方才见的展念,应该叫一位薛氏姑娘为‘大嫂’。”
沈雁将这句话全记住了,他记性一向很好,从前记诵诗词曲赋时,就显出非凡天赋,他接着说,
“如果这样,那么久安城主此刻参与魏宋攻伐,必然是出于薛氏谋划了。”怀玥看起来依旧懵懂,他只得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比起薛信世,怀玥显得更加不知世事,两相比照,不知是福是祸。
山中夜色极冷,虽在初夏,却有滴水成冰之寒。两人胡乱扯了稻草盖在身上,身下硌的难受,缝隙又无处不在,凛风顺着帐篷四面八方直灌进来,沈雁瑟缩成一团,听见怀玥在他背后小声抱怨,
“这和躺在外面睡什么分别?”他声音很是丧气,没了刚到风雨关时那份精气神,活像被踢了一脚的小狗。
“你后悔来这里吗?”沈雁低声问他,夜幕四垂,寒冷的夜风和坚硬的地铺让他难以入睡,更愿意跟这个伙伴说说话打发难熬的时间,借以积攒睡意。
“有一点。可是表兄待我那样好,他让我去,我就会去。”他又问沈雁,“那你呢,你后悔来这里吗?”
“不后悔。”沈雁将拳头握紧,指缝里沁出泥土的颜色来,眼睛却亮如星辰,“我有必须在这里要见到的人。”
至当晚二更许,两人刚刚在饥寒交迫之中睡去,大地却剧烈震颤起来,他们从噩梦中惊醒,出营查看,但见狂呼之声动地而来,宛如浪潮,无数支火把汹涌地吞没了山脚下的天狼河,马厩门口的火盆也被推翻在地,一头骏马浑身浴火,在风中左冲右突,乱踢乱跑,跑到哪里,哪里就燃起大片烈焰。
沈雁一把抓住了怀玥的手,转身欲逃,却被一个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步,他低头一看。
瘦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嘴里插着一支箭,一路贯穿到他的后脑,在那里形成一个小小的血坑。
而沈雁,在他匆匆逃亡之中不曾看到的是,在狂呼的魏宋人后赶来的,是他御驾亲征的皇帝陛下,红衣鲜烈,尤胜野火,手里一柄长/*/-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左胁下还隐隐渗血。
她听了怀栎的报备便立即赶来,看到的竟是这样的场景。
“沈,雁!要是找不到你,寡人,寡人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她咬牙切齿地想,罔顾了这个想法中的逻辑错误。
章二十八
燃烧和杀戮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然停下,沈雁也慢下脚步,他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肺部和喉间在他拼力呼吸的时候协同发出“嘶嘶”的尖啸声,像有人在他嘴里安了个哨子,滑稽而且不雅。但他此刻顾不得礼仪——人在这个时候除了看顾性命,是不会有其他想法的。月白色的长外衣拖在地上,沾满泥水和血迹,在灌木丛中行走时不断发响,他恐怕被士兵察觉,便脱了不要,挂在一棵山杏枝头,自己却向反方向走去。
第一拨魏宋人打上来的时候,怀玥便在乱军中与他失散,沈雁只得孤身一个,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后山躲藏。先前进营的盘山小道已被战火全然吞没,他沿着山中狭小的兽道不知又走了多久,映满天边的火光才看不见了,厮杀声也变得越来越遥远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