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50)
“起来。”怀栎未及答话,他身边坐着的那位表弟怀玥,与沈雁年纪相仿的,一把将他拽了出来。
“薛姐姐,我不过是……”他话未说完,薛莹掩口一笑,“这就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去哪里,也知道你要去做什么。”
她照劳军旧例,将怀中一只火红的月季别在车帘上,“当然,内臣无旨,不得擅自出入外宫。不过……”她从怀里掏出另一支花,也是大红色,搁在沈雁手心,
“你还是孩子呢。”她放轻声音,熨帖地笑说,“这个岁数的孩子,该当为情做些旁人不许的事情,才算没有白活这一辈子。”
怀栎抱起手臂看着她,她却仿佛未见,仍仿佛不经意地低声道,“再者,你出了这里,我也放心些。”
“嗯?”沈雁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一时呆住,薛莹将他的肩头一推,只管笑着,却再不答话,只对怀栎点点头,“西府二位大人也好走,旗开得胜。”
怀玥年少,闻言喜悦激动之色溢于言表,怀栎只一点头,四人之间再无旁话。薛莹为首,领着内廷诸位公子和贵女在出征的一众显贵家臣所乘轻车之上插满各色月季,接着又领他们退到一边。
最后走上来撩开帘子的是个色如满月的少年。
薛信世。
为送大军出阵,他未穿家常衣服,头上戴了一枚银冠,用玉簪穿起,素白掐银丝的一身衣服,越发显得面色竟有几分苍白,他看着沈雁,张口欲语。
“魏宋出好熏肉,我可以给王兄带一点回来。”沈雁看着他这副表情,不觉反应道。
薛信世苦笑,“马上要走了,你心里竟是这个?”
沈雁看着他的表情不觉愣住,薛信世站在车外,他坐在车里,少年探入手拍了下他的肩头,轻声道,“战场之地非儿戏,好好保重。”自他少见严肃的神色中沈雁知道他所言都是真情实意,心里不觉有几分动容。冷不防坐在身边的怀玥,一把攥住了薛信世的手腕,
“那么担心的话,一起去不就好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薛信世,“反正此处又不缺你一个座位。”
“玥哥儿饶了我吧。”薛信世用他那柔软的秦地口音,亲热地喊着对方的名字,沈雁猜他们两个必是旧识。只听他接着往下说,“那种地方怎么好去的。”
“看看,一样都是内臣。”怀玥毫不留情地讥笑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他一眼。紧接着借地利,一巴掌拍在薛信世脑袋上,“那我们可走喽,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都说了不是因为这个才来的!”薛信世脸通红地小声争辩道。随行军校已在帘外催促,一直坐在车内,看着几人顽笑不出一声的怀栎将怀玥温柔地扯了回来,又用眼神示意沈雁坐好。这时日色已上高天,初夏的太阳热度不小,黄花梨木车把微微有些发烫,所有近卫军士列队走出后,沉重的城门便在身后缓缓关闭,门扉在地上每前进一寸,便扬起一溜尘土,发出一阵干涩的叹息,这时,城池已在沈雁回望的视线中渐次消失:起先是外城重叠的花影、接着是内廷如迷宫般的层层宫室,最后是他曾和白无忧呆过的那座塔,也变成一个挺拔的灰影,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您和薛王兄从前认识?”沈雁好奇道。
怀玥正望着窗外缓缓流过的风景,百无聊赖地用手掌撑着下巴,听见他问,“嗯”了一声,
“我们小时总在一起玩来着。”他叹口气,“可惜后来两府交恶,这样的机会就不太多了。”
自落木岭入守江后下了雨,本来半个月的行军路程硬是拖到一个月后。这一个月里沈雁最清明的记忆莫过于行至魏新城之时,天降暴雨、冰雹,大军不能寸进,一行人只得暂寄住在魏新城中的一处楚馆,名为苏馆之中。其时水积满地,沈雁坐在竹椅上往外望去,只见四周漆黑竟不见五指,云层里排出滚滚雷声,闪电冷瘦地在天空中频频炸裂,如他在竹枝馆壁画中所见的那些奇形异状的神灵正在天中大展威势,欲将天地洗换。魏新城下临胧江,自长堤之上,远远传来狂潮拍击堤岸的巨响。
怀栎在外馆中与几名侧官议定行军事宜,内馆中只有他年少的副将怀玥跟沈雁睡在一处,与他作伴。
“诸神降怒,恐怕是不祥之兆吧。”沈雁前半夜就没睡着,一直紧盯着闪现着惊雷闪电的天空,忧心忡忡。身边许久没有传来回答,他回头一看,却见怀玥合着眼睛,面容平静,好像睡得很稳。沈雁叹了口气,也走到他身边躺下。雨势愈大,暴雨冲击着糊窗的绣纸,如无数锐箭般山呼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