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90)
“为什么?”男子神情有一刹那的阴暗,很快又想起什么似的笑:“她是我的。”
“你们成亲了么?”
倪运问出这话就心知坏了,这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本来有一个弱点郭四娘,可现在也随着那人的离去而无所顾忌也无所畏惧。以他的性格,当众杀了他都未尝没有可能——心下骇然,抬头去看,却见重黎宣不怒反笑,笑得狼狈但张狂,很矛盾又很协调:“这不急。宣……之后,定会偿她一场盛世婚礼。”
冥婚吗?
看着眼前人兀自笑得开心,倪运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已经疯了。
当初那个满眼期待里藏着不安惶恐,跟在郭四娘身后的少年,已经完全不在意任何东西,官职、声名、财富、美人,都留不住他;他现在只是伪谋主,却志在四海,甚至是……更高。
他是要倾覆这天下的。
他是要灭世再推翻重来的。
这是某人的观点,不破不立——去她的不破不立!
“现在咱们来聊聊你的名字吧。”重黎宣不给他时间细想,“国号顺昌。更昌为运。”
“一个名字而已。”他皱眉。
“你不在乎?”重黎宣换了下手,脸上是看破一切的表情。倪运试了一下,还是没有挣脱控制,“名姓字句,受之父母。他荆悦是在说——你的一切都是运气得来的啊。倪相。”
这恰是他最恐惧的地方。他抿了抿唇。
“荆悦白手起家,只记得长伴他出征的谋者和舍身救他的战士,回身犒赏三军,大封功臣,稳定后方的你——”他轻声低语,语气里有些蛊惑的意味,“又算的了什么呢。”
“公子怎样,自是他的意愿。”
“但看着自己举荐的人各得他心,自己却在原地,你开心么?”
“……又不是争宠。”
“你的本意又不是这个。”重黎宣轻笑,“文朝覆灭之祸……难道不是后主最信任的你,带来的么?”
“……”
他沉默。
“犬子单名一个去字。”又是许久,倪昌突然莫名说了这么一句。
“啊。”他这一个字答应得一波三折,意味深长,“是想让他早点从风波场上退去,明哲保身?”
“还是……”这一句“还是”听得他瞳孔微缩,又听重黎宣说:“……还是,运去?”
国运败去。
重黎宣松了手,同样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曾说你会笑,我原先不信。”
……
“在刻史吗?”倪运轻声问。
“是的,倪相。”
“我四处看看可以吗?”
“当然。”纵是终日长伴古人书卷的史官都知他为人最是正派坦荡,用不着担忧什么,只是随意派了个侍郎,“您随意。”
“你去忙吧。”倪运说。
“好的,大人。”侍郎求之不得,放心地去了。
……
“夫君?”
倪昌踏进门,没话找话地嘱咐一句:“今晚做些羹便可。”接着径直走向书房,大开着门户,淡定地看一眼四周,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书札来。
若是有史官在这,定会认出:这不是他们千管万管的史册又是什么!
……
这是一项精细的工作。
要把竹简中某一条镂空又不破坏上面的字迹,不能动坚硬的部分;还要用细小的毛笔浅浅划出要写的字。
他这算不算监守自盗?
倪昌边小心地挑着烛火,手中细针挖着一条条竹芯,边这么想。
“运啊。”耳边竟又回响起那天那人的话——似乎四娘离去,他打了重黎那家伙一巴掌反而使他们暂时和解。也不能这么说,只是他疯了,也就不太在乎这个;或者是、早看透了今朝会有这一局。“你要义还是要节?”
他瞳孔微缩,苦笑:“运,两者都没有。”
“好!”那人如他每一次应郭曲所求那般回答,得了他这句话,又大笑着远去了。
——我夺位的话,你帮不帮公子? ——一个盲者还能夺位,你可真是……
——目盲不等于盲目。
——……那盲目的是谁?
——你说呢。
——昌、运,谁都不帮。
倪运愣神片刻,在纸上刻下一个字:昌。
第五十二章 述英雄人才凋敝 歌史诗天上题名
意气风发。
意气用事。
形影相伴。
形影相吊。
惊为天人。
天人永隔。
俗世楼。演千秋。
……
也许千百年后史书上会有竹简下凹,把“倪运”的名改回“倪昌”。
当年和青卿有一面之缘的书生作了说书人,伴着一块醒木行走在街井巷陌之间。由于险些参军,而见过笑里藏刀、阴险狡诈,或一腔热血赤子丹心的人。由于年岁渐长,也懂了那些哀怨凄苦,天地无门,或欢欣鼓舞感恩戴德的情。更是生于乱世,便见了流离失所,生离死别,或苦尽甘来柳暗花明的事。流浪在各地之间的颜济了解各地风土人情。一人一板,便是晃晃忽如山岳倾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