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9)
这官吏恐怕不知,他心中的恐惧不过是百姓日常的感受,身上的疼痛不及他们奔波酸痛的一半。他更不知,他的命,即将成为乱世之始的第一抹血色……
哀叫声渐弱,哼气声渐强,最后渐近于无……
江水涛涛,张扬着宽阔与深邃。
……
“这么一杆烂秤,十斤取其二,交不齐赋税。”从沉默里站出来的青年身材上也比别人高一头,像一根麻杆,“交不齐赋税是卖身为奴。比为奴好些的是为二两银子参军。为奴被人打杀了,为军咱这种没见过血的也回不来。交不齐赋税是死。”
“王大哥教训贪官,不想贪官外强中干连橘枳都不如,撞地上摔死了。大伙儿不知竟有人撞地上也会死,也无力阻止——难道看有人摔一跤摔死了,从此之后禁止所有人走路?荒谬呀。”
麻杆青年冷静至极,惊慌失措的汉子松了口气。众人不自觉地点头,青年便接着说:“可朝廷昏聩,他们会这么想吗?不会呀。所有看见的人都要连罪,自此娇妻为人婢,幼子为人仆。老母无人养,老父修台苦。至于你我……”,他目光扫过众渔民,扫过护卫,扫过大汉:“哪还有命在?”
等众人噤若寒蝉,主心骨似的看他,他又接着道:“时运不济,县令手下也不能吃饱。铁器紧制,他们的武器未必比我们……”他掂了掂手里的鱼叉,柄端一触护卫手中长棍,“要精良。”
“人也怕死,世道也末,占领此地也不难。民不聊生,积怨也重,一呼百应也无不可。左右是死,何不扬布帆而反——若死也本其所,若成则你我——”
“皆为王侯。”
这个身材奇高的麻杆青年叫常叙,被称作“王大哥”的汉子本名王大猴,此后名为王侯。
……
被神山改道的旭江水,仍澎湃着激情与宽阔。入东海处辽阔坦然,怪石间扎着一束墨绿的海澡。潮起,海藻被拍在尖石上呼气;潮落,海澡借着坑凹里的积水发扬。小小的一株植物,写尽了生命的坚韧与倔强。
家母亲启:
儿子不孝……
……
不孝子叙奉上。
严明反因,列序时政弊端,言辞恳切,字字见血。墨迹未干,旁边的小厮站了许久,忍不住凑上去看。只怪这封信言辞恳切,一针见血,便是不识字的小厮也惊得举不住烛台。手里摩挲的一块牌子几次欲出,又被他按回衣袖。
“小六子?”解手回来的常叙匆匆往回赶,多年的警觉让他顿生疑窦。可对方生活方式、行为习惯、音容相貌无一处不对,神态更是自然大方。
“常大人。”
凝神看一会儿,他笑自己的多心,挥手让小厮退下。不过半柱香,又追了出来。
门口小六子已然酣睡,刚刚的“小六子”却是某人乔装。
御剑峥嵘真绝色,心藏风云动乾坤。那一枚没落下来的红尘令,却是不忍把他们逼上绝路的希望。
“红尘有令……”他失神道。
第五章 顽劣风流石中玉 至清无徒镜里君
“岭南渔民反了。”
白衣的丞相皱眉,一旁的青衫女子却是释然地舒了口气。
“郭四娘你这什么反应?”他小声斥道。
斥?不是,他的本意是警醒,毕竟这人是第一天与公子相见。
“好了。”历经外放升调十年,而今位极人臣的荆悦早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倒是挺了解这些“名士”的脾气。盛名之下多虚士,所谓“石中玉”也不过是个姑娘。倒是两年前花名渐显:顽劣风流石中玉?他招的是谋士,要风流作甚?
“咳。”郭四娘一咳,折扇一起,“石受风为沙,冰见日化水,万物本就是自发向乱聚集。”
……
顽劣风流石中玉。
郭氏初入皇城时,孑然一身,无名无姓。随的是乡野村夫的名,行的是王侯将相的事。
步步悬丝的少女,靠着和文朝世家第一人、如今的倪昌倪相幼时的交情,毅然决然地投身官场,不从女子三从四德以夫为纲的观念,不守女儿露面露不得的规矩,从寒门底部向上爬。
能背地形图,熟知天下事。略通机关工巧,听过系统课程。心也灵秀眼也通透,这厢才辗转过某方势力,笔下已流出精确至极的分析。踏在最危险也是消息最为灵通的酒楼内,她硬是用三言两语博得了孟老先生的最后一评。不同于别人的几行几句,孟老先生盯着她看了许久,说了三个字:石中玉。
石中有玉自风流,浑然质朴为君筹。
自风流?
郭四娘带些捉弄意味地一笑:“倪相以为如何?”
……
倪昌点点头:“正统在我们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