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88)
当我的音容相貌
尽数被磨灭于流光
会想起我的人大概
只剩下你了吧
可笑的誓言 啊
移山倒海的权术方略
抵不过生死无常
缠绵病榻唤你的名时
最好踏出营帐
为我停顿的片刻若误了时辰
我都不能原谅
给我一壶没被登记在册的酒吧
用你的温度点亮彻夜的黑暗好嘛
伴我欣赏一场梦中的日出吧
答应我把那些记忆遗忘好嘛
一面期望你忘却我履六合制八荒
一面又奢望在你心上 留一道长长的伤
却怕你彷徨
所以还是今朝把酒醉过吧
似幻梦一场
·十二顾
我写什么。
她走了之后让我来写。
我总认为,相处的时间是很多的。有一瞬我甚至以为,她只是称病不上朝,不久之后还会见面,故意疏离地唤一声“倪相”。
她以前唤我“绵泽”。
木刻的花窗纹路严守规格,条与条之间有着相等的距离。榫卯交错,故不费一钉一镏,窥一发而知全局。一眼便能望到底,一毫厘也不出格,这是我。
我笑太久了。一潭死水,太久没泛起水花了。
初见她时年少,我还有些自己的痕迹。“你连爬树都不会?”少女躺在树上,笑眯眯地问我。
她那时还灵秀通透,想到什么就说。半点不似之后,话术熟练如沐三春风。
我羞得想逃,可她伸出一只手:“上来看看?”
当我望着与日落完全相反的方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天空越来越亮。
“在等什么?”平生首次和陌生姑娘独处,她的安静让我无所适从。
“日出。”她柔柔地笑。
——她怎么就变成后来的肆意模样——她明明是四娘,不是什么郭曲。
郭四娘一只手有节奏地敲击着树干,另一只手紧张地攥着衣角。她的长发在空中飘扬,唇抿了又抿,竟从袖中摸出笔来沾着水题字,却是凌乱不成行。
涂抹掉写的一个圈后,她问我:“太阳升起了吗?”
“没有。”我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无名的歉疚,“不过应该快了。”
还是蓝紫色的天幕,半亮不亮。我按住因为风而飘起的留海,在心里回忆起日落的美景,憧憬那平常看惯了的日出。一宿未眠的双眼发红,睫毛不住地起落,可是还没有看见太阳。
四周安静得过分,可我又真真切切期盼这安静再长一些。所有人都睡了,没有一点灯火。她问得局促:“太阳还没升起来吗?”
“没呢。”
于是她又安静下去了,只有那敲击声还一下接一下地响。
向下看一片黑压压的阴影,那是环绕着树的树冠。伸手去够墨绿色的树叶,摸到圆润的果实时我才相信我们站在那棵传说中的树上。她讲仙人杏的传说,说这棵树开六瓣花,长五色叶,结双核果。
在时断时续的风里我忘却了繁复沉重的压力。那一天只存在于回忆里。我再没有这么认真地期待一场日出,再没有这样美的日出。
从“四娘”到“郭曲”,到底是不一样。
“太阳该升起了罢?”她又问。
“没。”我答道。
几乎就在我否定的同时,我看到一缕光从地平线上绽放。接着是一个亮白色的短线,然后其下漆黑的、乌压压的树冠顶端浸染了沥青一样寻回了自己的色彩。这色彩从东方那一小片,到山包顶端,再到我们脚下,一路莽撞地延伸。太阳把颜色还回来了,于自身只留下那些白色,刺眼夺目的白色。让人什么都不想,只想欢呼。
我竟然喊出声:“太阳出来了!”
她痴痴地对着太阳的方向。风停了,那一头乱发便停留在滑稽的样子。她复又用笔沾水,另一只手停止了敲击,准确地在树干上写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好啊。”
“好——啊。”似乎刚刚感到夜里的寒意钻开了衣裳。
天地交汇的地方已经亮了一块,然后偏向天际又亮了一块。半个光球从地面爬出来白色越来越明显,一层接着一层,最后整个天地都沐浴在金黄色的圣光中了。
她吟唱,声音清越,山谷间回声好似许诺下什么一般。我有一瞬间担心错过那日的课,又很快陶醉在这种与自然浑然一体的奇妙感觉中了。她写的字开始反光,在阳光中率先蒸发掉的,是“好”字,很快那个“啊”字的右半边也看不见了。只留下孤零零一个“口”字,和不太动人的日出的光。她预料到般沾露而书:
不论人间是与非。
那一刻我不知道,此后余生,我所有出格的事,都在她身上了。
一点点自己的痕迹,很快被矩绳规直。木条早已锯齐,图纸早已安排好。时间像车轮那样滚动,我拒绝她,第一次宿醉;她丢下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宿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