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86)
白烟在鼎炉里升腾,香气在寺庙里充盈。小小的火星忽地亮起来,把香火覆上了神佛迷离的眼。圆寂前的一抹微笑,几千年的传统后仍有人聆听。
没有眼睛的人,直勾勾地望向天空。肃穆而坚定,希冀又憧憬。一缕青烟上达天际,似乎定形。他双手合十,慢慢地,缓缓地低下头。膝盖和手支地,他与山川大地相连。光芒万丈,漂浮半生的人叩膝俯首,头终于触到了地。
遇见你花光了我所有运气,你是天赐的温柔。
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啊……
……
坠落的泪清晰了喧闹的市井。这是梦里的繁华,这不是梦。
面上覆着布条的男子,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在阡陌之中。谁欣慰的笑还未展露,便因咳嗽而蜷曲下身。盲者身形一僵。回过身去扶她。谁料有人纵马而过,那马失控,其前是孩童。
但听惊呼,哭叫,马嘶鸣。一人影纵身而过黑衣紧,怀里稚童还未惊。风和马停,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好”,于是掌声如雷霆。
自卑了许多年的盲者布条散开,他本想用手挡住眼睛。可小孩子也开始鼓掌,拉着他的衣袖:“叔叔,你是天上的神明?还是地上的神明?”
“有什么区别吗?”他怕孩子摔下去,只得松了手,让创伤露于晴空之下。斜阳残照,他不知他的神情有多温柔。
“天上的神明在人间受苦。”小孩子幼小光滑的手拂过他的疤痕,“地上的神明在边境守护我们。身上也有好多伤。好多好多。”
盲者愣住。
一袭青衫的人把孩童接下来,玩笑般警告道:“他是我的神明。”
……
所以你不必烦忧。
如果有黄泉,我等你一起走。
第五十章 弄潮人与世和解 顽固子滴泪尽秋
“咳、咳……”
“咳咳咳。”
“咳”
一声接一声的咳嗽让人揪心不已,房内的温度已上升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地上焚着香炉,底下烧着炕。即使两旁门窗大开,也不能让寒气渗透进这热汽蒸腾的房子。每一个进去的人,待不到半刻就热得满面通红;侍候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戴着锦帽,穿狐裘的王公贵族来了一趟又一趟,出门时都或真心或假意地带上了哀戚。
榻上的人裹在一层又一层的棉被里,手里捧着暖炉。饶是如此,仍是没有在脸上暖出一丝红晕。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神情恹恹,还没移动一下,就耗费了所有力气。形销骨立,披头散发,按说该是形容憔悴;可那双眼睛,唯有那双眼睛,那双永远闪烁着智慧的眼睛仍是亮晶晶的,反映出这人仍在不间断地思考着。
郭四娘靠在床板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支起来。刚暖了许久的指尖转瞬变为冰凉,她在意识里想了很久,终于放弃再费些气力把手放上来。
门帘很小心地卷起一个角,屏风后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着晚秋的寒意走进。在房内呆了一会儿直至寒气蒸尽,他才直直穿过屏风,数着步子右转,一点点走来。郭四娘看了他一会儿,才尽力高声道:“这里。”
事实上这高声也只是她以为的罢了。这声音甚至比旁人说话的音量还低上一线,一向悦耳的声音沙哑,喉里始终有痰。她忍了又忍,才把咳意掩下去。
这点微末的提示很好地让男子定位了她的位置。他走过来,准确地找到床沿,犹豫地坐到她身边。
“手怎么这么凉?”摸到她的手,温暖的感觉带来一阵舒适。恍惚间又回到当年——什么时候体寒的他比她还暖和了?她也不挣脱,任由着他握:“暖和不了的。”
“不过,咳、咳咳。”
“别说了!”他打断她的话,“我去给你拿杯水,我……”
目盲的某人一下子卡住,感受到他突然的自卑,郭四娘轻声安抚:“不用。”
翻腾的所有情绪:自厌,自弃,不舍,悲哀,对世事无常的苦甚至憎恨,都在这一刻平息。盲者不再说话,握着她的手却紧了些。
“不过,”郭四娘继续未完成的话,“你在旁边的时候,会暖一些。”
“唔。”男子眼睛蓦地睁大,黯淡而失去焦距的瞳孔失了原有的色泽,看得郭四娘心中一疼。感受到她的视线,他有些仓皇地把眼闭上,应到:“嗯。”
良久后她开口:“我大概……”
“你会好的。”
她没有反驳他的话,心下分明道了句:骗子。
“你听我说。”寒冷的感觉又一次席卷而来,她尽力去抵抗它,“嗯?”
“我在听。”
“那好。”她浅浅地笑,不握他的手也离了暖炉,缓缓地伸到窗缝里漏出来的阳光下,“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