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28)
“……要不说潮水?”对面人还是在乎他的感受,“时代的洪流呀。”
“好。”重黎宣娓娓道来。
“还不错。”一刻钟后,对面人打断他,“不过,结合潮与人那段,怎么只讲弄潮儿?”
因为别的,心里放不下。重黎宣没敢说。对面人坐直了,折扇一开一推,又是一场惊天的谈话。
……
“潮水啊。”郭四娘折扇拍拍他,“解字。”
“水的朝圣。”他的思维比口更先地说出这句话。——没有接触过郭四娘的人,从来都无法想象她的魅力:她是世间最智慧的谋士之一,仰慕她的人不会说出别的词,第一个肯定是”信仰“。
“还有呢?”她挑眉,足够危险,也足够惑人。
“受了日月的吸引,”他看了她一眼,“不管不顾奔袭千里;裹挟着路上的一切阻挡,一浪复一浪,新水覆盖在旧水之上,按时按点消散成白沫。”
“哈哈哈哈……”她控制不住地笑,“要点是有了,气氛也渲染的不错:回头一想,句子有点别扭啊。”
“义无反顾。永不回头。”他补上两句。
“那人呢?分几类?”
“你。”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和除你以外的——”
有意无意地,他收回了刚刚快要出口的话:“——扇子借我一下。”
“嗯?”惊诧中,郭四娘配合地递了过去,他便道:“给你扇蚊子。”
“哈。”她浅笑一声,揶揄地拢拢把自己包裹的衣裘,去看对面人艳丽至极的容色上一点红印,“扇了蚊子,继续分人哈。”
“……顺潮的、逆潮的。”重黎宣一顿,“还有你。”
歧意颇重,但是没有错。郭四娘笑:“我分的话,便是四类。”
重黎宣挑眉恭候。
“其一是顺潮者。”她一手支在桌子上,自有种诡异的冲击,“其实大多数人都是顺潮者。但这里严格来讲也分两种:一种毅然无畏,一种盲目无力;毅然的那种代表就是绵泽:顺水行舟、逆水泊岸,顺的是气数,也是“势”。忠君也忠,孝父也孝;对妻也守诺,对子也慈——虽说他时常被遮盖,但他才是文朝的中流砥柱。每次你看到他,无论他衣着几何佩玉几挂,朝堂上是据理力争还是不卑不亢,亦或一言不发,都像在倾力维护着文朝七百年国运,对着明明要倾塌的国祈求:‘别塌、别塌。’”
前半段时,重黎宣蹙紧那好看的眉,及后又舒展了:“明知是蜉蝣一梦啊。”
“这便是‘信仰’?笑他们不好,他太认真了。所幸热忱如此只是少数,更多顺潮的人,”她停顿,“只是身处其中,又守不住自己的一腔热血不让它倾洒,往往就会身不由己,随着怒潮、融入怒潮,化作其中的一星儿浪花。”
“起落沉浮不由己。”重黎宣少有如此认真的时刻,“他们不懂守信,不为道义,无力逆潮,也无力改变。”
“所以才会错失超脱并打破固有囚笼的机会啊。”对面人和得默契,“其二是逆潮者,这类人都是惊世骇俗之人,目前爷能想到的唯有一人——以后介绍给你——他的酒不错。”
“宣不擅饮酒。”
“爷也不喜欢。”不在酒的问题上过于纠结,她又道“这类逆潮者,置生死于度外,以己身抗潮。有如中流顽石,通常有着丧命的危险——”
“而顺潮是向生去努力。所以顺逆是相同的不是么。”重黎宣争辩,“都是用自身的生或死为后面广阔的江河瀚海搏一个出路来。”
“啊。不错的想法。”他刚显出些骄傲,她便指出,“其三是你没想到的:观潮者。明哲保身、能进能退、三思而行,因而不会被洪流吞噬,比如说刘舸刘晏悠,比如说……你。”
重黎宣没有否认:“飞沫与我不相干?”
“哈。”她笑,“晏悠说,站在潮外,看他人飞蛾扑火,粉身碎骨:美得惊心动魄。”
“可是……也会羡慕他们的肆意啊。”这一句话太轻,惹得郭四娘问:“什么?”他便随口道:“一寸之木,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咯。”
“宠辱不惊,去留无意:明哲保身或可全身而退,但……”她忽而一笑,风华如许,“奋起去摇动那兼天巨浪的、追求真理绽放岁月,换那一瞬的惊艳的人——才是第四种:弄潮儿甚至领潮者,不是吗?”
多年来的直觉,忽地让重黎宣生出一种惶恐:“你别……”多年后的梦魇里,他多少次止住这个人的话语,乞求道:“能不能别……”
但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他都没有补全这句话。
贞侯郭四娘就是这样的人啊。
“新事物上升,旧事物合该灭亡;搅得风云变色,这般取代,称作——发展。”对面人端的是意气风发,“弄潮者投机赌输赢;顺潮者昌,观潮者智;逆潮者一片丹心长照史册:这世人,有谁逃得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