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14)
这身只影单的逆潮者,更像是徘徊在朝廷之外,世家之上,百姓之间的天谏言官,一针见血地去堵那源头:哪怕形只影单。
文朝初立之时,位列王侯的郭四娘郭曲,曾专门为他和他这般的人独设一墙,好贴那檄文。那时即骂即改,令行下效,真的是一时大治。
说来有趣,哪怕民间传得再凶,岭南传得再不堪,无论是现下这一杆笔“骂
得一个时代抬不起头”的逆潮者,还是未来郭曲身边,那被命运狠狠愚弄,“阴险狡诈”的助潮者,都没有置喙过郭曲的风流。
大概人才的默契,万里之外也能看透。
……
人类啊,大概因为所处的时空不定,总处在不断的变化中。有时候总模糊地觉得,千年前还幕天席地,下一瞬却已砖瓦齐整了。
女装的青年仙姿映貌,每一步都是春雷破晓。他又怎知与未来的自己在风沙中相向而来,又擦肩而过,那多年后的雨丝是命运的讥嘲。
当他摊开掌心,错落的纹理仿佛腾空而起,上达云海,引来交织的幻象。方寸是一面威严而凶煞的旗帜,转瞬化成雾里孤灯明灭。倏尔是曲折蜿蜒的旭江水,最后霜冻在人迹苍茫的冰川雪原。
甘露雨水普泽天地前,云海中万千次痛苦翻卷。
他抄起戟,翎子翻飞几番偏转,眉目间凛然英气姿态一变。训在生死间,兵在险中练,恰似他过去的十几年。
他是未来文王室的军魂。
不折戟后不折人。
第八章 南楼划策制初定 北山结发束光阴
“制度、制度、制……”紫色朝服的男子紧锁着眉头,食指弯曲,每念一次,就叩一下桌面。
在他不远的地方,另一个衣衫不整的,相较男子更为单薄的人影斜靠在椅背上。威严的太师椅硬是让他缠成了藤椅,眼角扬起一抹迤逦的弧度,给他并不出众的外貌平添一份惊艳来。不同于束发严整的镜中君,他披头散发,整个人都显得荒谬;可他的神态、气质,分明他与惯有“玉面郎君”之称的倪相平分秋色,甚至隐隐压了一头。
“郭四娘!”终于倪昌看不下去了,“你就不能好好办事儿么?再这样懒散,又该被参一本了。”
“谁参?”这声音分明是个女子,再往颈上看去,也寻不到明显的喉结。这下子再细细打量,眉眼间的不羁都成了英气,白得过分脚踝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只是一翻手间,那只隔一层皮的血管脉络……
“咳。”她染了春寒,摆摆手笑道:“女子上朝花名在外,上谏的本子不早把你相府淹了?”她随手拿起一本未批阅的,另一手持笔随看随写,过了大半,及至参奏郭氏——她自己的地方,朱笔画个圈扔回去,不再批了:“喏。公子不动我,参千百本又奈我何?”
“批得那么快?”倪昌拿起来一看,要点尽数圈出概括,除了字草之外挑不出一丝错处,“你以后公文自己批,别找我。”
“别别别。”她讨饶,“小事不想管,大事管不了。瘟疫、饥荒、地震什么的……我看了也没用啊。……咳。”
她这一声已露出疲态,却不给他时间便问:“想出来了?”
“红尘令那边说镇不了白帆,只拓了那里常叙指出来的制度问题。……常叙是个人才,可惜一早就在对立面。”
“镇不了?”郭四娘皱眉,“因为不忍心把一群人逼上绝路,于是放任他们去侵略更无辜的良民?”她没有多说这个问题,倪昌和她早就此争论过太久,太认真,也太厌倦,“这边有个檄文写得不错,看看?”
倪昌面皮较薄,却也忍着羞愧看完了。这边郭四娘还笑他“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他就已经开始思考:“文朝开朝时立下的机制沿用了这么多年,当时合宜,现在却未必。当时新朝初立,兵甲未敛,崇尚文治。而今乱世,只怕得武治。约法束人心,教化开民智……”
“总不能兵临城下,民众还扶□□欢迎入城不是。”郭四娘赞同一句,再两手撑在桌子上,“不但要改,而且要大改!”
“来不及了,恐怕得到后世。”话是这么说,他却一口气历历数来,“官员升降、财产调度、礼法、军部、刑法、工匠——手工艺;外交、农业、商业;档案收录、修史……”
他已经想到了盛世,这真是一种错觉。
“吏户礼兵刑工;士农工商;并外交、教化便是十二部——是不是多了些?”
“裁一下人。”郭四娘接道,“正可以去掉那些混日子的、不做事的。”
“还有不批公文的。”倪昌突然道。
“别。”郭四娘把自己绕进去了,“再加一个吧。古来制度约国约民,当有一地正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