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的声音(7)
该升高中的时候,大哥的意思是,上高中要花一大笔钱,也没多大意思,他已经能写会算,不如就像他另外一个哥哥和姐姐,或者回家务农,或者去外面打工。东山没有争辩,只说想去外面打工见见世面,但夜里用被子盖着头哭了一夜。
他的老师知道了,来家里做工作,说东山成绩很好,上个高中努把力,有可能考上大学。可上高中要到县里,食宿学杂还有课本,对他们家来说不是笔小钱,而且学上了钱花了,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考上大学。
东山明白,老师说了也是白说,可就在他打定主意外出打工的时候,已经出嫁的大姐知道消息,回来问了他,又去学校问过老师,然后就回家和姐夫商量,出钱让他去县里读高中。就这样,东山含着眼泪背着行李去了县里读高中。
考大学的时候,他填的志愿只有农学院和师范学院,除了竞争不像其他学校那样激烈,最重要的一点是有国家补助不用自己花钱。
如果让东山回忆高中的三年,那就只有一个字,饿。他每天只晚上吃一个素菜,中午馒头就一碗免费的菜汤。主食那时候还要粮票,一天最多只能吃一斤二两,吃完了也不好意思回家要。十几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次吃完饭不出两个钟头肚子就开始觉得饿,晚上经常会被饿醒,醒了饿着肚子就睡不着。所以后来无论他怎样觉得没吃饱,都会留一小块馒头预备夜里饿醒的时候吃。
上大学以后他才知道,他是在最需要营养的时候处于蛋白质缺乏的状态,如果他能吃饱吃好,他应该不会只有一米七二的身高(他两个哥哥都比他高)。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大姐每月给她二十个咸鸡蛋,他恐怕连一米七二也长不到。
到了大学,每月有了三十几块的伙食补助,饿怕了的他就开始撒了欢地吃,不到两年的功夫,就从一个豆芽菜似的少年,吃成一个一百六十斤的大小伙子。
除了国家给的补助,东山还偷着出去打工挣钱。当装卸工,一天下来两顿饭管够,还能挣8块钱。但东山干这些都有一个前提,就是不能耽误学习,他深知这机会来之不易,很刻苦,成绩也很好,不仅顺利毕业,还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
东山时常感叹造化弄人,如果不是大姐的帮助,当然,还有大哥大嫂和他的初中老师,还有所有帮助过他的人,如果不是他们,他现在可能在某个工地做小工,或是在某个城市做小买卖,或是在家里种着自己的责任田。但是因为他们,他考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到了从来不曾想过的高度。每上一级台阶都开阔了他的眼界,让他有了更高的追求。
虽然还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学校里已经陆陆续续地有人通过考托福、GRE自费出国,但东山那时还不敢有这样的奢望,去美国,那简直是他遥不可及的事。因为乡村学校的师资问题,上大学后东山的英语是比较吃力的,虽然经过努力提高了很多,但在班里也就是个中下水平,尤其口语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坎儿。
他说话结结巴巴带有浓重的方言口音,在英语课上回答问题,经常令全班哄堂大笑。害怕被取笑,他就更不敢说,可越不敢说,口语就越差。东山自己给自己找借口,想反正自己在中国,每天都说中文,英语只要pass就足够了。这么想着倒也释然,不再为英语苦恼,。
毕业以后,东山分到了农科院,单位不错,东山很满足,家里也很为他高兴。他是他们家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还是研究生,大哥大姐都说东山光宗耀祖,祖坟上冒青烟。在他们这种单位,像他这样的硕士毕业生一般都会有出国进修的机会,因此对于出国,东山打算好好工作,等待上级安排就是了。
还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家里就一直督促他成亲的事,村里和他同样大小的后生早都娶妻生子了。东山知道自己模样一般,家里是农村的,虽说是个硕士,但这条件在他们这个一线城市并没有太大优势。他很有自知之明,只想找一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工作没多久就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本地的姑娘,是个售货员,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姑娘长相一般,家里情况也一般,父母都是普通工人,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直接工作了。和姑娘在一起,聊的基本上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油盐酱醋的事,东山虽然觉得乏味,但又想女人不都这样,过日子不就是这些柴米油盐酱醋茶,哪能一天到晚家国情怀,科学艺术?
东山原以为他配姑娘绰绰有余,可谁曾想几个月后姑娘提出和他分手,也没说别的,就是说不合适。这对东山打击不小,他萎靡了一阵,恰好一个分在另一个单位的研究生同学准备考托福、GRE,拉他作伴一起上补习班,东山也正想寻求解脱,找个事干,就欣然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