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的声音(132)
“你答应我!”玛丽安抓着淑梅的手不松开,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读懂了淑梅的内心。
淑梅不敢看玛丽安的眼睛,她垂下眼帘有气无力地说:“我答应。”
“淑梅,看着我的眼睛。”玛丽安厉声对她说。
淑梅不得已抬头看着玛丽安,眼里含着无奈的泪水。
“答应我!”泪水从玛丽安的眼里洒落。
淑梅哭着点了点头,把手从玛丽安的手中抽出来。她转身钻进汽车,系上安全带。
玛丽安从车窗里递给淑梅一个信封,淑梅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张支票,她疑惑地看着玛丽安。
“这是你交的租金,还给你。”玛丽安说。
淑梅使劲摇头,把支票重新装回信封,隔着车窗要塞回玛丽安的手里。
“淑梅,”玛丽安把手挡在淑梅前面,“这是一个妈妈给另一个妈妈的心意,你必须收下!”
玛丽安的眼神深情而坚定,淑梅盯着玛丽安看了一会儿,没再坚持,把装着支票的信封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淑梅,”玛丽安面带微笑,“如果哪天你想回来,只要我和亨利还活着,随时欢迎你。”
淑梅没有说话,她含着眼泪,笑着对玛丽安点了点头,然后发动汽车,松开手闸,右脚轻踏油门,车开始向前行进。
玛丽安的身影从车窗划过,向后退去,淑梅听见玛丽安在后面大喊,“别忘了我们啊,好姑娘!”
68-1
虽然来南加州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但令淑梅惊讶的是:她居然对这片土地有了感情。也许是在这片土地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半年的经历比她在西北部和东山分手前那近十年的经历还要惊心动魄;也许是在劳作中,她和这片土地建立起了深厚的纽带,她脚踩着这片土地,不是硬化后的路面,或是铺着绒毯的地板,而是真真实实的充满地气的土壤,她的双手插进刚翻开的土里,感受着那里面蕴含的潮气和温度,泥土的气息在阳光的烘烤下蒸腾而上,熏蒸着她的面庞;她把一棵棵芦荟,一粒粒种子栽进土壤里,也在不知不觉中扎下了自己的根。
荒漠的景色看似千篇一律,可当你和她朝夕相处的时候,也能感受到她十足的动感。东边那一溜望不到头的棕灰色的荒山秃岭,日出的时候,衬着橙色的朝霞,就成了一幅生动的木板水印,峰峦的线条活泼而俏皮,让她联想到各种动画片里的人物或是动物,那些动画片直到现在都还耳熟能详,她陪着小时候的夏润,不知看过多少遍。
上午炎热到来之前的那段时光,最适宜劳作。既不冷,也不热,空气清新甘冽,洁净的像是不存在,几十公里外的远山上,一块石头,或是一棵树,似乎都能看得真切。四周静悄悄的,万物都安详地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光影交融,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无论怎样烦躁的心,在这一刻都能安静下来,变得平和无争。
傍晚的时候,夕阳把山峦染成温暖的红褐色,好像围绕着你的不是坚硬冰冷的石块,而是温暖的炉火,炎热褪去,小动物们开始出来觅食,悉悉索索地在草丛和灌木下穿行;满天彩霞,归巢的鸟儿不时地划过天空,留下一串串清脆的鸣叫。
是的,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片土地,她已经成了这荒漠里的一分子,西北的连绵阴雨虽然只隔了不到一年,却好像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但是再一次,她要把自己连根拔起,再一次,她要斩断刚刚长出的血肉根须,再一次,她要带着一颗破碎的心背井离乡。人心能破碎多少次,还能保持完整,移栽的树木会不会就此枯萎,永不复生?
淑梅拖着僵死的身躯,离开了把她碰的头破血流的南加州,回到了熟悉的西北。她心灰意懒,心里只剩下消沉和迷茫,没有目标,也没有任何打算,每天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地打发时光。
她先住进了一家便宜的汽车旅馆,可以长租做饭的那种,租金便宜。但她一顿饭也没做过,每天不是面包夹火腿冷三明治,就是从东方店里买的桶装泡面,有时候干脆就是一袋饼干配一盒冰激凌,或是两个苹果加一根香蕉凑合了事。
心情稍好又有精神的时候,她会去街上拿几份免费的报纸,按着上面的广告,找正在出租的公寓房,心情不好,她会一整天都躺在旅馆的床上,连窗帘都懒得拉开。但是住在旅馆里终不是长久之计,淑梅用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租了一套公寓房。
房间是那种起居,厨房和卧房都在一大间里,外加一个卫生间,和她住的旅馆房间一样的格局。地段也不太好,邻居除了不少亚裔,还有很多黑人和拉丁裔的居民。租金当然算不上贵,但即便这样,她手里的现金付了押金以后,也只够支付两个月的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