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的声音(120)
“对,好像是叫什么对冲基金。”
淑梅想起了戴安和她的在华尔街工作的儿子,难怪美国金融业这么发达,连远在加州农业区山沟里的亨利和玛丽安,也能和华尔街扯上关系。
“那么远,恐怕一年也只能回来一两趟吧?”
“噢,”玛丽安长舒了一口气,低垂眼帘,“他不会回来了,”她用手指着天空,“他现在在上面,正看着我们呢。”
淑梅抬头看玛丽安指着的天空,天空已经变成混合着金黄的谈蓝色,除了几片鱼鳞状的彩云,只有两只鸟扇动着翅膀飞向西方。淑梅吃惊地瞪着玛丽安,明白但却不敢相信她刚说的话。“我不明白,你是说……”
“我累了,我要回房里躺会儿。”亨利说着站起身,“对不起淑梅。”他向淑梅摆摆手,脸上虽然有笑容,但是明显地是那种硬挤出来的,客套的笑。
“噢,好的亨利,我希望你喜欢我做的菜。”淑梅心里有隐隐不安的感觉,她笑着对亨利挥了挥手。
亨利住着拐杖,步伐瞒珊地走回房里。
“别去管他,他肯定是累了。”玛丽安看着亨利的背影说,“可怜的亨利。”
玛丽安吃了几口食物,静静地咀嚼了一会,然后说:“威利在世贸中心工作,911那天飞机撞进世贸中心的时候,他就在大楼里。“玛丽安的语调异常平静。但淑梅吓得差点跳起来,她用手堵住嘴,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不知什么鸟在不远处嗷嗷地嚎了两声,让人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因为时差的关系,”玛丽安没有看淑梅,她放下手里叉子,把两只手握在一起,胳膊肘撑在桌面上,好像祷告的样子,”世贸中心被袭击的时候我和亨利还没起床。威利给我们打电话来,说他工作的大楼起火了,警察让他们在原地等待。他现在在办公室里,但是能看见窗外的浓烟,楼道里也是烟雾弥漫,着火点应该在他们下面。他说大家都有点害怕,但是都听从警方的告诫,待在办公室里,等待救援。他们找了一些布和毛巾,把门缝堵严,防止更多的烟跑进办公室。我和亨利都很担心,可又不知该做什么,怎么帮他。我说威利你不要挂电话。他说他要和克里斯蒂娜通话,克里斯蒂娜是他的妻子,他们三个月前刚刚举行了婚礼。我当然不能那么自私,阻止威利和他妻子通话,可他挂掉电话我就开始发慌。如果我能听见她的声音,虽然只是看不见的电波,但感觉好像我能抓住他,可电话挂掉,我就好像把他丢了。亨利把电视打开,我们看到冒着黑烟的世贸中心。亨利看着屏幕大叫天哪,上帝啊,天哪!他就开始哭。”玛丽安拿起放在盘子上的叉子,但并没有吃东西,而是用叉子在盘子上轻轻地点。
“我看着电视上的画面,连哭都忘了。世贸的双塔裹在浓烟里,警笛声、救火车的鸣笛声响成一片,人们慌乱地跑着,叫喊着,好多人都是灰头土脸,好像刚从废墟里爬出来。我只等了五分钟就开始给威利打电话,但总是占线,我就每隔三分钟给他打一次。我知道这有些疯狂,可我实在无法阻止自己。我一个接一个地打,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好长时间,电话拨通了。我几乎对着电话喊,我说威利你怎么样了?他说还好,还在办公室里,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窗外的烟雾越来越浓,几乎看不到外面了,楼道里好像有呼呼的风箱般声音。我听见背景里有人在大喊,有人在哭。我说威利你,你……”玛丽安用手捂住眼睛,好像不愿看到她正在描述的画面。
“我想让他活,我想让他逃,我想去保护他,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让他逃,该怎么保护他。他在纽约而我们在加利福尼亚,老天爷,我怎么才能让他逃出那个火场。我说威利你跑,你快跑啊!他说我往哪里跑,妈妈?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说你跑,你往楼下跑。他说我们根本出不去,楼道里面全是浓烟。天哪,我好绝望啊,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绝望,以后也不会再经历了。”玛丽安双手攥拳,眼泪夺眶而出。
“你爱的人,你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可以和他交谈,你知道他在走向毁灭,可你却什么都做不了。威利说他必须把电话挂了,要和克里斯蒂娜通话,可我不想让他挂电话,我怕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可我无法阻止他和他的妻子通电话。这时候一直在旁边的亨利对着电话喊,威利,我爱你!威利在电话那头也大声喊,爸爸,我也爱你!妈妈,我爱你,我爱你们俩!我对着电话喊,威利我爱你,我的儿子我爱你!你一定要活着,你答应过我今年圣诞节我们一起去夏威夷的,妈妈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