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独生子女生存指南(121)
在二十年代初期的远郊乡村,热水器根本还是一件极少见的稀奇物品,水龙头一拧就能开出热水的家庭,绝对能算是一种奢侈中的奢侈。
甚至在液化气灶普及的年代,她守着的却还是一方陈旧的老虎灶。
还会因为烧水多用了几捆柴火,而被自己的奶奶数落。
我终于明白,很多事情,如果别人没有去做。并不是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去做,而是实在是,做不到。
同情和悲悯绞杀着我。
是我害她生病住院的,这个念头一旦生成,就越来越浓烈。
我想到自己曾经委婉的问过她。
在一场嘲笑之后。
“你觉得难过吗?”
这样的生活?
当时她有些讶异地摇了摇头,黯淡的眼眸中似有几分光亮。
“哥哥在跟人学修车。”
“等过几年他学成了,攒够钱了,我们就可以自己开一家修车铺。”
“我哥哥很努力。”
“到时候,生活会慢慢变好的。”
我说不出口的问题,她也一并回答了。
至始至终,她对我都始终坦诚。为数不多的交谈中,几乎没有隐瞒。我对自己所不耻的地方,不是那一句“关照”,而是提出这样的建议时,内心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我跟那些无端嘲笑她的人也并没有区别。
我从来没有把她当作过我的朋友,而是一个需要被我拯救的对象。
之所以选中她。
是因为我那一点可悲的感同身受。
当现实超出了我的预期,能力被狠狠地践踏在脚底。我终于我发现,我谁都救不了,包括自己。我没有教会别人什么。
一直是他们在我的人生道路中,有意无意地拨正我曾经不小心走错的道路。
就像张路。
她对生活是怀抱着希望的。
那我呢。
这么多年,我到底成长了多少。我固守在自己世界里,些许外界的风吹草动,就能勾起我对身边所有人的巨大不满。
为什么夺走了我的这个。
又为什么没有给我那个。
对陈兰,对储标,甚至是对储盛。我一直在索取,在求偿。
但爱是相互的。
是不是。
无穷无尽的情绪翻滚在我的心底。天色已经浸成蓝灰色,炊烟从冒着橘光的人家里伸出来。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想要见见他们,我的家人。
爱不是等价交换。
她是理解之后,一种无限的宽容。宽容恶,也宽容善。至高的爱意是有神性的。神,是一种绝对不允许凡人指手画脚的存在。
她不受胁迫,也无需辩解。
一直以最本来的面貌,始终存在着。
直到有朝一日,我们自己的,主动伸手触碰。
*
家,还是往常的样子。
平凡的忙碌,以及熟悉的烟火气。
我蹲在鞋柜旁换鞋。什么时侯才意识到天是真的冷下来了呢,也许是这一刻,属于我的软软的粉色老虎头鞋端端正正地摆在鞋架上时。
我弯身把换下来的运动鞋摆好。
紧邻我的虎头鞋的是储标的皮鞋。
我盯着它,一时忘记了动弹。
这双鞋储标已经穿了很久。
不名贵,质量也不好。
鞋人造革的材质,并不透气,储标出车一夜归来后,散发的气味也可想而知。
黎明的时刻。
他就站在这里,因为疲惫,摇摇晃晃地几乎站不稳。
他手扶在鞋柜上,脱下了这双鞋。却卸不下满身地疲惫。
我从没完整的注意过这个场景。
所有的,都是片段的记忆。
我有时半夜起来上厕所,或者熬夜看电视到天亮。
我被动静吸引出来,目光从二楼自上向下,投下匆匆地一瞥。在一片黑暗中,捕捉到了光存在下的某一个片段。
像是观众看向舞台的那一眼。
所有这些凌乱地散落在我记忆中的一堆片段,已经多到足够可以还原所有的夜深的场景。
所以到底还有多少次,在这样的黎明和天亮。
是我在安然的睡梦中,坦然略过的。
鞋头的皮已经开裂,斑驳,暴露出织物的内里。
一个个小小的口子,无言地浸满了对生活全部的诉说。
其实我早就发现,但是我并没有产生这样的意识。对别人的艰辛从来都是一扫而过。
体谅这种心情,远比感同身受来得更具体。
如果逃离幼稚,偏执,和没有来由的报复心是需要契机的。那么这双鞋,当下就是对我的一种启发。
成长是一个渐渐丰盈自我,和与周围所有和平共处的结果。
记忆里,随时随地伸着手,向外在讨要爱的小女孩,她应该可以慢慢长大了是不是。我已经固执了太久,等到风景都结成霜,夏蝉也去而未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