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琴+番外(9)
琴声渐起,剩下的两人都仔细聆听。沈清然在这空隙看着高位上的皇帝,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没有了之前的严肃,神色平静,乍一看就像谁家午觉浅寐的少年郎。
沈清然生怕被人发觉,使思绪回到琴音,任逸弹得确实动听,想是多年苦练,费尽心思。沈清然在千音阁这些日子,听过不少人的琴音,这里的人鱼龙混杂,各怀鬼胎,真正愿意把心思花在弹琴上的不多,如今眼前的这个任逸确实算是这些人中弹得最好的了,这般钻研,难怪能得皇帝宠信。
曲罢。
任逸与皇帝对着曲子侃侃而谈,沈清然在旁边一句话也没有插上,事实上她也不愿参与。任逸对于这首曲子精雕细琢,极力彰显个性,沈清然不甚喜欢这样的曲子,认为反而会失了味道。
沈清然在一旁只想让自己继续处在这谈话之外,可终归不能如意。
“你说说,这首曲子怎么样?”箫怀辰话锋一转。
皇帝的话不能不回,沈清然只得规矩地说:“挺好的。”
刚刚的高谈阔论与这短短的三个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任逸一声嗤笑道:“姑娘不必不懂装懂,这种奉承敷衍的话还不如不说。”
沈清然知道他这是在讽刺自己没有听懂那些精妙的处理以及没有自己对曲子的见解。她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不说话,低头算是默认了。
任逸只当她是心虚,接着说道:“奏琴,从来不是为了取悦于人。琴声即心声,未读诗书、不会做人,如何能奏出好的琴音。”
沈清然并不否认他的话,继续听了下去。
“有些女琴师,目不识丁,即使苦练琴技,也是为了讨好献媚,心术不正,真真是辜负了手中的那把琴。有这些心思,不如去多读两本书。”
沈清然越听越不对劲,那言辞锋利的就像一柄刀刃,都已经伸到自己的脖颈边了。
此人狂傲,可是皇帝之前有过封琴师为妃的先例,若琴师是献媚讨好,那皇帝不就是昏聩无能。这话说的十分得罪人,尤其还是当着皇帝的面,沈清然下意识地去打量箫怀辰的脸色。
箫怀辰仍然神情悠闲,并没有因为任逸的言辞动气,不过也没有认可他的观点,他并不打算开口。
“公子想必出生富贵人家,自小饱读诗书,却不知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一般,潜心修学,认真习琴。他们或贫穷潦倒,或身为女子,锁在闺阁之中,非是不愿读书,而是不能。”
沈清然目光对上任逸,那目光褪去了之前的顺从维诺,说话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公子如今辞彩精拔、滔滔不绝,可否想过,这份傲气又是谁给你的。父母苦心栽培,百姓竭力奉养,方有你今日所得。这是旁人对你的恩赐,如今却用这恩赐的才华去攻击那些供养你的人,这不就是忘恩!负义吗?”
此番话对任逸如当头棒喝,一时竟没回过神来。
沈清然并不罢休,既然开口,索性说得彻底,“当世女子没有那么多机会读书明理,你作为男子毫无同情,反而出言诋毁,嗤之以鼻,这不就是全无!心肝吗?”
殿中沉默良久,静可闻落针之声。
“说得不错。任逸,现在你知道为何我把她引荐给你了?”箫怀辰仍旧语气淡淡。
所轻视的不再是所轻视的,所骄傲的也不再是所骄傲的,信念的崩塌有时就在一瞬间。这番话,足以让任逸反省这么多年来自己的言行举止。
二十年来他从未有过如此失落的感觉,他看着沈清然,全身上下只一支木制的簪子,清淡干净,气若幽兰,只瞧着就觉得舒服,愣愣地说了一句,“姑娘,言……言之……有理。”再说不出其他。
“你先回去吧。”高位上的人朝沈清然发了话。
沈清然退出殿中,任逸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人都已经跨出门槛,还恋恋不舍地试图捕捉留下的衣摆。
不过他也马上回过神来,问:“陛下,她是谁?”
皇帝睁开了那半昧的眼睛,说“琴川沈氏的人。”
任逸自小习琴,访遍天下名师,自然知晓在古琴盛行地琴川,沈氏是闻名的古琴世家,自己早年间就想拜访古琴大家沈老先生,缘何老先生身体抱恙一直未能相见。
想到这里,更为自己刚才的言行感到后悔。
皇帝看出任逸的满心懊悔,说:“你恐怕也已经无心再奏琴,回去吧。”
任逸听了令就离开,箫怀辰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看着那层薄薄的帷幕。
苏福升走近侍奉旁边,只听得皇帝发了话,
“去给她寻一把好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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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有一处凉亭,旁边围着一池湖水。已至盛夏,湖中荷花盛开,娇艳欲滴,香远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