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途(105)
他犹是不信,入定般的看着她,远娡闻到了淡淡的酒觞之味,“人言曹子建好酒,果不其然。”对他微微一笑,他定是酒劲子来了,忘了所处何方。终于他的眼眸黯淡下来,跌坐于烟水河畔,洛水之滨上。
远娡心不忍,拿绢子洇了水,再拣起河边的一朵水仙置于绢心,清香残留。她把绢子递与了他。他看见黄绢下的水仙,眼神微微流转,接过,看着她,清亮的双眸,让人如沐浴着清风明月。
他一微笑,她竟红起脸来,他的笑如此的俊美,世上没有比他更英俊的男子。她忙低下了头,以绢覆额以作掩饰。风起,吹开了脸上的薄绢。他望向她,她还以一笑。
“你真像宓儿,连笑都那样的神似。”他深情的眼神让她好生不安,淡言,“人之相似,定是有的。”
“姑娘如此慧质兰心,也是世上再无二人能及的风貌。子建不才,不应与甄宓相提。”他脸上神色很是诚恳,真是一个风度优雅的翩翩君子。
“酒,多喝无益。子建多保重!”她正要离开,却被他留住。
“董小姐可否再跳一曲惊鸿?”他恳求。她心实大不忍,看着天色尚早便答应了他。
踏着若有似无的月起舞,浅浅的河水凉凉的浸到了脚踝。她轻轻的飞啊,挑起了点点清冷的水花,手轻拂烟波云霞,滟潋的水光晃动着她的倒影,在她身上流连,点点的水珠溅湿了她的眉,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双眸更蒙胧了。一曲舞罢,她从水边赤脚走来,身上轻盈的水珠点点滴落,下衣裙摆微湿,鹅黄的青丝翠竹云锦略显通透。
脸上的水珠沾着了长长的睫毛,微微一眨,回眸间,发现他正出神的看着她。远娡一窘,垂下了头。
“清水芙蓉也莫过于此。”他也是尴尬一笑,报以赞叹。
远娡看见他正抱着金缕玉带枕,微微一惊,司马懿竟毒至此!他见她神色大变,忙问何故。
“此枕可是曹丕所赠?”她一语便觉出言有误,不能直呼其名。
他爽朗一笑,丝毫不见怪,“正是吾兄长,当今魏皇所赠。”他无比怜爱地抱着玉枕,连话语也越发温柔。
远娡实不忍点破,但终怕他被奸人所害,“子建此去属地不可再乱酒胡言,在魏皇有生之年不要离开你的属地。”
他眼皮一跳,她还是把它说破了为好,“我料此乃甄宓皇后的遗物,是她从不离身的玉枕。魏皇会赠你,全是司马懿之计,让你睹物思人,再无心力去争斗。你且自重!”
“司马懿?!”
“没错,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让你永不复身。”
“姑娘到底是何人?”他起了疑心。
“我是司马懿从西域找来的献与魏皇的歌女而已。”心中尽是惆怅,她道:“子建不信,我也不强求,我对你绝无歹心。”
“我相信你的话。”他的容色变得萧瑟,因着甄宓的缘故,他的心定是很痛的。远娡拱手一揖,还礼谢他。
“魏皇,性子多疑,但姑娘性情、人品,他定是喜欢的,”他也叹了声气,“我们能在洛水相遇,也是缘分。我在舟中假寐,梦中见宓儿在跳只有我俩共知的惊鸿;醒来很是遗憾,临水而望,就看见了姑娘也在跳此舞。是姑娘一解我相思之苦,更得姑娘怜惜,予我赠帕起舞之情,我方才亦作了一赋,以赠佳人!”
他在一匹白锦中写下了一篇《洛神赋》:……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远娡看罢,怅然叹谓,“只可惜甄氏已不在,我受此真是有愧!”
“姑娘才貌在宓儿之上,只是性子过于耿直,怕于你不利。子建衷心祝愿姑娘能得皇宠。”他也是意兴阑珊。
“不得其人而嫁,宠与不宠,我皆不在心上。”远娡垂眸,淡言。
他伸手向前,终究是忍住,“你性子太高,就如她那般。哎!”他的脸色又是初见时那样的苍白。他顺水而指,“在这出尘清曜的洛水旁,繁华、奢侈、富足,都集在了它身上,叫洛阳。从今往后我就要远离它,而那里就是姑娘的家。”
远娡也遥遥相望。他说,“看见了那如烟的宫殿了吗?高耸入云,华丽奢靡,那就是你的家,一个斗争不断的家。”
宫殿如烟,再看,却不见了。他再赠与了她一幅画卷,远娡谢着收下了。
“姑娘可否一笑?”他那样深情专注,远娡知道,他定是想念甄宓了。她拭着手绢,嫣然一笑,风起了,手一松,手绢随风漂入洛水之上,她仍微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