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属当年下山我遇见的骗子(97)
我爹那厢喝酒已经喝高了,除他两人,喝酒喝的是人生,只有我爹,说喝酒——那是一心一意的喝酒。
他自小生活在不归山上,不归山上有酒的只有玄衣子师叔,而玄衣子师叔的酒,不是药酒就是跌打酒,而下山的一年来,他没遇上能喝酒的时候,也没遇上能陪他喝酒的人。这次,是他人生意义上第一次喝酒,或许还含着长大了的意味……
“长生?”老爹大着舌头,“长生是什么?就是一个过程,一个你把你能丢掉的、不能丢掉的,都被迫在长生的过程中丢掉了。这就是长生啊。要说你百年就丢掉了你的全部,你就已经长生了,你所有的意义已经活在了过去,而过去啊,是不会老也不会死的。”老爹讲的大概是指历史,可惜前言不搭后语,逻辑不通的毛病是所有醉鬼的通病,所以这话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唯心主义。
我娘拍拍他的肩膀,“不能喝酒就少喝一些。”
我爹“哈”地笑了一声,“李一程,你说我不能喝酒?”
我娘眯了眯眼,放在他肩上的手用了一丝气力,唐明旭在他们身后自酌自饮地看热闹。
我娘:“殷兄不要开玩笑了,李一程是谁?我是无程啊,宁无程!”她言道宁无程时加重了语气。
我爹把她爪子从肩膀上划拉下来握在手中,头一歪凑到了她脸前,朦胧着眼打量她的脸,半晌笑了,“混账,怎么还换着脸玩啊?以后要是换脸的话,告我一声,要不我下次认出你来又得花一番功夫!”他说着竟还有了些委屈,再歪头一看旁边勾着唇的唐明旭,开口:“喂,你帮我看着些这只大狐狸精,要不他就出去祸害人了。”
唐明旭应了他一声,并不试图和一个醉鬼讲道理。
我娘:……
我爹往旁边挪了挪,一放松躺到我娘腿上,“我下山后发现,江湖上的人心思太多。一路上走来真心待我如亲友的只有祝切和你,祝切挑断了我一脚脚筋,废了我通身武功,不要紧,我还有你。你若是骗我,”他脸上露出一个哭相来,“那我可就太可怜了。”
我娘:……
我娘觉得这天底下没什么能比和我爹相处更累人的了,这家伙是时不时就懵懂着地给她插刀子。她张嘴想解释解释,低头我爹已经枕在她腿上,蜷缩着睡着了。这家伙,初见的时候睡觉还是条条整整的样子,不过几个月过去,就能把自己蜷成虾米。可见,这一趟山下得,身心俱疲。
唐明旭:“你,不是只骗女人感情的吗?”
唐明旭问了个好问题,我娘也想问问我爹,她他妈一般只骗女人感情的,为什么她都没感觉她做了什么,这家伙就成了这副样子。她想了想,不太肯定地回唐明旭,“估计,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
唐明旭饮了口酒,笑她。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了吗?阿程?”
我娘嗤笑一声,“哪来的长生?人生妄念,不足挂齿。”
唐明旭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毕竟前不久那个神神叨叨梦想着有朝一日连人带身一起面见西王母的“宁无程”形象还历历在目,今日再问,“李一程”却完全否定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们像活在现实和幻境中的两个人。
许是酒喝的多了,我娘难得的说了不少真话,不过骗子的真话究竟能取信于人几分,估计只有听的人心里门儿清。
“我十二岁离家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她眼睛里面荡着温柔,那温柔却是碎的,浓重的悲伤便适时地缠绕上去。
“我娘在我十二岁那年病死了。我从小就是混账,惯会让他们为我生气。我们家往上数有八个姐姐,都是国色天香的大大美人,可惜最后一个都没嫁出去。她们都不是我亲姐姐。都是我爹亡故友人的遗女。”我娘扯着自己的头发,用力到指节发了青。
“我娘跟着我爹去给我姐姐们的父母们上香,回来的路上没照看好发了热,明明不是很严重的病,却在回家后突然过世了。”人命太脆弱,脆弱到只敢与朝夕相争。
“我知道不怪我爹,可是,不怪我爹我该怪谁呢?”唐明旭看不到她的表情,她低着头,双手插进自己的发里,“我不知道该怪谁,可是我很痛苦啊!”
“所以我和我爹吵了一架,后来动了手。我不该动手的。明明他和我一样的。那几天家里很乱,不仅是丧事的忙碌,还有人心的忙碌。姐姐们和一更都想哭,可是他们不能哭。他们守着我和我爹,守着我们这两个靠不上的废物。”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娘说着话抬头看向唐明旭,唐明旭以为她哭了,可她仅是双眼犹如滴血那般而已。“所以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