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帝衣(236)
朝楚公主答:“臣妹不敢。”
“你不敢,你不敢?”长孙少湛甚是玩味的咀嚼了两遍,最后说:“若连你都不敢,这天下还有谁敢,少幽,你怎么可能不明白,我已经是皇帝了。
可是,我还是得不到我想要的,得非所愿,得非所愿。”长孙少湛微微低着头,内里略微咬着牙根,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嘴角甚至向上勾了勾。
“皇兄,这世上,又有谁能如愿呢!”朝楚公主如是说,眉眼俱平,连带着语气也格外的平静,带着一种幽凉。
“我想,我一早就该知道,是这样的。”
不止是因为神渝,景弘之变,三皇兄的寥寥数语,以及他在击败景王兄后,那一眼。
他有备而来,朝楚公主想,她了解皇兄的,他总是拥有绝对的力量,足以碾压一切。
“少幽,你也变了。”
“不是我变了,只是长大,明白是非了而已。”
长孙少湛沉声道:“朝楚,现在,没有什么能阻拦我的了。”
她与皇兄四目相对,他问道:“你当初极力反对孤,少幽,没有其他原因吗?”
“我是大祭司。”朝楚公主回答,清淡简练。
“孤知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了什么?”长孙少湛歪了歪头,又笑了笑,脾气很好的样子,可他的确不是这样的人。
这里,除了他们兄妹,没有其他人。
朝楚公主说话,自然也不必有什么忌讳,这是迟早要讲明的。
她卷了卷手中的书页,深觉奇异的仰起头,看着他说:“倘若皇兄情知此人性情残暴,必然是要要带来灾祸,皇兄会如何抉择。
皇兄,我早知你会被罪恶拖身,早知你必然沉沦孽海,我无法因一己之私,助纣为虐,恕我与皇兄,不能同路。”
长孙少湛想叹这天道,叹这命格,可是,一切都是他自己所选择的,也许早在降生之时,诸神就书写了他们的命格,就注定了信仰与执念。
他们信奉神明,虔诚的对待神明所馈赠的一切,他们知道,没有什么是白白得来的。
每一个被天神馈赠的人,需要做得就是尽力完成自己的使命。
她只觉心底浮现出的,是此生从未有过的憎恨,坐在塌上的腿动也不动,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光了,连眼神都一动不动。
憎恨什么呢,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长孙少湛俯身靠近了她,注视着她的眼睛,字字如含了冰刺,问道:“你说你知神言,你知我必将沉沦,朝楚公主,你既是神的侍者,心怀黎庶子民,为何偏不肯怜悯皇兄?”
你可谅解世人诸多罪恶,也可感念一时之恩,唯我所求单薄,你却不肯应答我只字半句。
“神言?”她缓缓偏过头去,看着窗外的雨打风吹,听殿外檐下铁马作响,长孙少湛的手掌覆在她的手上。
“我心心念念你许久,总想着,你年少,该多一些的见识,多一些的想法,可是不想你懂得越多,就会离我越来越远。”
最恨被人伤害,偏偏落到朝楚的手里。
殿中烛火与天光交错落在皇兄的脸上,半明半暗,掩在眉骨阴影下的双眼,格外哀伤,她眼底发热,忽而就落下泪来,接连打在他的手背上,滚热,酸涩。
长孙少湛却温淡的笑了,少幽的泪水从他的手背上滑落,他到底是没办法怪她的,总是心怀愧疚,只觉让她难过很是不好。
他此刻异常清醒的,将她融入骨中,朝楚公主甚至还能看到,他目光清明在说着这些话。
自始至终,她都仿佛是一位旁观者,实则,早已深陷其中。
他直起脊背来,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慢慢地说:“我从山下上来,看见山月很美,心情很好。
但一回头发现你不在身边,顿时便惆怅不已,如此的美景,不能与你共赏,又有何乐趣。”
她该说什么呢,回应他什么,朝楚公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是无法拒绝,
“皇妹,此时你知道了,无论你如何挣脱,你只能与我同道而行。”
“皇兄,你曾说,我需要走出神殿,见到一些阳光,那么你呢,你的心又有多久没有见到阳光?”朝楚公主抬起手,放在他的心口。
“你以为孤不知道吗,你所占卜预知的,孤也都知道,少幽,你只知道孤带来了腥风血雨,却怎么看不见……”
长孙少湛不曾说,那是他自觉死去时,仍然满心的念着母后与她,担忧着她们。
哪怕她已经背叛了他,欺骗了他。
他从边地九死一生地回来时,她却在为了苏桓池而向他求情,将他视为洪水猛兽,嘴里口口声声地,念着另一个男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