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帝衣(183)
闻道国师倒茶的手,略微一颤,难不成是宫里哪位娘娘不成,他低垂着眼皮,慢悠悠的说:“难道是位有夫之妇,殿下,若是如此,即可放弃吧。”
“不,她尚未出阁。”长孙少湛端起了青釉色的茶盏。
“殿下,那也是……”
“孤唯有她了。”长孙少湛说。
“天下之罪,唯情之一字,难以堪破。”闻道国师断断是料不得,他
“国师,你说这是罪孽吗?”
“若以殿下之言,即使罪孽,亦是命数。”闻道国师能够掐算命数,但他不愿去改变,天注定的,就不能改变。
若非如此,算命的又怎么会遭受折寿的报应,
“我已然为殿下推演过,只是突然发现,原来人的命数,真的不可违背天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道国师不在多加言语,这些话,怎么能说出来呢,说出来了,就是要折寿遭天谴的,他只是个活的长久了些许的白胡子老头而已。
“人生而在世,集大成者,必有劫难遭遇。”
“我心悦一女子,信任并爱重她,可她屡屡与我为敌,甚至伤我至深,国师,这算数劫难吗?”
闻道国师目光沉静如水,说:“世人在世,皆有劫难,殿下的劫不是一介女子,而是殿下自己。”
“己劫从不在他人,渡不过去,便是劫的错,这太荒谬。”
“说的是。”长孙令仪放下茶盏,见窗外万里青山,敛眼顷刻不见。
“殿下若是过了,便不能称之为劫难,而是”
长孙令仪此时才道:“她不是我的劫难,她是我的无上妙法。”
大青山下,是他的劫;麟趾殿中,是他的难。
江改从厨房端了一盘子地瓜干来,寺里可没有荤腥之物,连一颗蒜一根葱都是没有的,其实挺口清的,这地瓜干是软糯却不粘牙的。
楼斐看见了,伸手捡一个便往嘴里塞,他什么都不挑剔,他们常年在外面奔波,也不会挑挑拣拣的。
江改坐在椅子上,一面咬着地瓜干,一边同他闲话:“这寺后有一片地瓜园子,原是块荒地,长了许多杂草还有一堆乱石块,初春的时候,由人带着开土翻了地,又种上了地瓜,听僧人说今年收成还不错。”
早晨佐粥的小菜是寺里腌的雪里青,这是寺里僧人夏日去山上地里摘得,寺里有属于自己的耕地,僧人须得去种地,也有些是租给山下的农夫种,寺里的僧人每年年底收钱。
楼斐吃得甜腻了,才撇开手去,探身提了茶壶来,江改伸手摸了个空,才发现原来差不多都让楼斐给吃了,啧啧叹了一声。
长孙令仪俯身将狗抱了起来,掩在斗篷里,手掌揉了揉小狗脑袋,大雪落了他满身,踏雪而行,没有那么缱绻缠绵,只是星星点点的冷白与凉意。
他踏行雪中,江改看见他怀里毛茸茸的一团,奇怪道:“殿下什么时候带了一只狗,不过,您当初就喜欢这些。”
“长兄其实也喜欢,不过后来死了,就没再养了。”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下,随即又吩咐道:“去厨房端一盏热米汤来。”
江改也知道这些事情的,太子殿下,说起来对几位殿下都很好的,对弟弟们的喜好十分了解。
江改端了一碗米浆糊糊来,是这里用来贴东西的,他想着这小狗吃这个挺合适的,殿下手里着小狗,用筷子蘸了米浆给小狗舔,又觉得不行,拿了小勺子,这样子,挺笨拙的。
江改终于忍不住纠正道:“殿下,不是这样喂的。”
“那该怎么喂?”长孙令仪脸上神情淡淡的,周身却也没有任何戾气,与江改对话同往常一般温和,平淡轻缓。
面对殿下这样认真的请教,江改语塞了一下,随即道:“那个……呃,小狗自己能够舔的。”
“噢。”长孙令仪用白瓷勺子舀了一些,碰了碰小狗凉凉的鼻子,热热的米浆,狗狗终于低下头舔了,他神情很认真,手掌慢慢的抚过小狗的脊背,眼中漾出了一点笑意。
这时,一个童儿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裹挟进一身的雨气,浅蓝色的道袍都被洇湿成了深蓝,却什么都顾不得,捂着嘴咳嗽着道:“殿下,师父……咳咳……要我们来传话。”
“小家伙,你师父想要对我说什么?”长孙令仪看了看他,神情温和,眼中带笑。
面对这样的殿下,童儿越发的说不出来后面的话,童子不忍,神情哀伤,低头说:“殿下,陆先生死了。”
听见这句话,长孙令仪手下动作蓦然一顿,狗狗歪了歪头,勾着头想要去舔米浆。
长孙令仪缓缓地回过头,神情怔然,他眼中看见的,不再是这个人,而是他身后无边无际的大寒夜,无休无止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