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石戒指(17)
她迅速往包里装东西,动作有些忙乱,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稳:
“是呀,最近太忙了,告诉张婶今晚我不回来吃饭啊!”
她拿着外套和包往外走,还不忘调侃我:
“噢!对了,今天是周末,你可以和你的小男朋友在外头玩晚一点回来也没关系!”
她冲我眨眼,我却笑不出来。
我从窗台看下去,王曼阾匆匆上了车,鹿经理也开了前排的门坐进去,车子扬长而去。
那天晚上,雷雨交加,我从一声巨大的轰隆声中惊醒,恍惚听到客厅的动静。我穿着睡衣跳下床去开门,只见王曼阾穿着白色大衣,带着帽子和手套,像往常一样精致,只是手里却提着一只皮箱,身旁还站着张婶和鹿经理。
门开后他们都朝我看过来,我心里突突地跳。
她走过来对我说:
“我还正想去叫醒你呢,对不起,我可能没有遗产可以给你了,钱都赔光了!”
她的脸色并不悲痛,和平常的欢愉并无两样,我以为是我没睡醒,或者她在对我开玩笑!
直到她的绢丝手套抚上我的脸,我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
她说:
“我的祖父在德国还有一套房产,我得赶紧过去,这栋别墅现在不属于我们了。”
“我已经都安排好了,鹿经理会把你送到目的地,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颤抖地拉着她的行李箱,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身上变得冰凉,声音也不稳: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忽然感到很害怕,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害怕回到修道院,而是怕我们从此真的一别两宽,不再相见。
“我不知道,如果我还能回来,会去找你的!”
这时候鹿经理出声提醒:
“王小姐,您该走了。”
她拍了拍我的脸,转身下楼。
我懵怔在原地,等我想抱抱她时,她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客厅里又安静了下来,我看着张婶,上前抱紧她,紧闭着双唇。
我在这住了许多天,整日阴雨绵绵,就像我初到大别墅那样。
在房间里,我听着雨水顺着瓦片屋檐滴落在地面上,一遍遍地翻看带来的那本又大又厚还没来得及装满的相片簿,等着她的消息。
王曼阾用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一张去德国的头等舱,在清晨的大雾里,踏上了远洋的路。
就在她离开的那一天,鹿经理带我坐上了车,司机将我们送到一处宅院前,隔着车窗玻璃我看到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的陈教授和太太,那一刻我才知道她要将我托付的人是谁。
我不禁想到那晚我们的对话。
我问道:
“修道院那么多女孩,为什么偏偏挑中了我?”
“因为,你正好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子。”
“有很多十二岁的女孩。”
“或许是在你的脸上,看到了一些当年我的影子吧。我的命运是从十二岁开始的,希望你运气比我好一点!”
最后一次谈话,她留在我心里的印象是这样一张笑脸,我不明白她说的影子是什么,后来的日子我猜测过很多次,也许是在那张狭小的照片上,她看到了同样的倔强。
也是在她离开香港的同一天,我偶然在晨报上看到了白慕歌大婚的消息,白家二少爷迎娶肖家四小姐,两人的结婚照刊登在报纸最大的版面上,新娘穿着白婚纱,美得不可方物。
我恹恹地放下报纸,还是王曼阾更好看。
我想,还好那天王曼阾走得早,不知道她看到报纸没有。
或许她在船上已经看到了报纸,我想象她的反应,她大概会无所谓地笑笑,就像吃早餐时看到一篇平常的报道一样。
陈家很安静,往来大多都是读书人,陈太太对王曼阾的印象很好,对我也很温柔,我除了照常有司机送去学校之外,其余时间都待在宅院里,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我看着灰暗寂静的天空和连绵不断的雨水时总是想,她到了德国没有?
直到有一天,晨报刊登着这样一则消息:
海伦号途径索马里海峡遇海盗劫船,名贵字画、珍宝被洗劫一空,头等舱的客人被勒索五万大钞,反抗者皆被残忍推下大海。
香港名媛王曼阾小姐因拒绝交出一枚绿橄榄石戒指,纵身坠入大海。
由于船上通讯的损毁,直到救援的船队到达时这个消息才被传递出来,这已经是两日前的事情了。
我恍惚想起那晚,她穿着一身白衣,手套上戴着的那枚发着翠绿光泽的戒指。
她已经山穷水尽了,我知道,船上没人愿意借这笔钱给她,因为她根本还不起。
我放下报纸,忽然好像看到了船上那副画面,凶神恶煞的人向她索要身上最后值钱的物件,她却倔强的紧握住手上的戒指,直直奔向船铉边,跳进了冰冷的海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