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766)
凌安之和老王爷剑拔弩张了半辈子,就没好好说超过五句话,凌安之早习惯了,老王爷突然间的低头,不只是向杂种三儿子,也是向岁月服老了。
小西北也感伤,感叹间一抬头,突然看到了自己刚才倒酒的坛子:“大帅,要不我也敬你一杯?”
凌安之顺着目光一看,笑着站了起来,就地取材在供桌上拿了两个酒盅,给小西北倒了三分之一杯,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你也好几岁了,应该能喝点酒了,我也敬你一杯。”
小西北举杯:“第一杯,敬过往。”[1]
——往昔峥嵘岁月,多少荣光时刻值得回味?
凌安之心潮澎湃,在烛光映射中灵位倒影下:“第二杯,敬死亡。”
——功名利禄身外之物,你没活长短,你活起伏。
小西北给两个人倒上酒,他琥珀色的眼睛见酒变得潮红了:“第三杯,敬大帅,敬你纵横天下二十载,依旧有矛有盾。”
凌安之怕把小西北喝酒喝坏了,他打眼一扫,取了蜂蜜兑了之后给小西北酒盅里倒上了:“第四杯,敬小凌霄,敬你刀山火海走遍,上天黄泉几遭,依旧心怀分寸。”[2]
两个人越喝越上头,抱着酒坛子,那些曾经快乐的、共患难的、征战沙场的回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借着酒意全都涌上了头。
他们两个全没醉,但是全想说话。
小西北:“敬你年少时身无分文,还心怀悲悯,把我从突厥手里救出来,告诉我人应该怎么活着的。”
凌安之:“敬你出事时遭受挫骨剜心之痛,还一诺千金,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告诉我即使看透了这个人间,但人还是要活着的。”
两个人坐在地上,一大一小,空着嘴在祠堂里喝酒,四周万籁俱静,凌安之一口饮尽杯中酒:“我们曾经什么都没有。”
小西北的酒度数变低了,喝起来是甜的:“大帅,但是我们现在什么都有。”
凌安之笑:“敬什么都有,风刀霜剑已成过往的日子一杯,小西北,小凌霄,我只希望你以后躺在你娘的金山和我的功勋上快乐到二百岁,等我挂了,年年有人来凌氏祠堂给我上坟。”
“哎,”小西北借着酒意,笑得脸都红了,他给凌安之换了一个大杯:“活一百岁就老妖精了,敬我和小凌岳一杯,以后一定会儿孙满堂,天伦之乐,等我们全挂了,还年年有人来凌氏祠堂给我们上坟。”
“好,我等着,”凌安之伸手揉小西北的脑袋:“多年知己有缘成父子,要能继往开来。”
小西北被揉成了毛茸茸的小老虎,他喝多了,笑嘻嘻的:“多年父子长成兄弟,不再误入歧途。”
看小西北开始打晃,有些坐不稳了,到底身体是小孩子,凌安之觉得他不能再喝了:“小西北,别喝了,你喝多了你娘会说我没轻没重,我们去院里登高摘星星去。”
“好,再给我娘摘个星星。”
他们说的登高摘星星,倒也不是真的爬上多高的山,而是爬到树上去,凭枝远望。
凌河王府中央有一棵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大叶胡树,当年凌河王府修建的时候,就没舍得砍掉这一棵沙漠脊梁,当年凌安之和凌霄还是小孩的时候,是妹妹凌忱要求的,在树上三根巨大树杈交汇的地方给大小姐盖了一个挺大的树屋,当年兄妹三人经常在里边淘气。
小西北虽然喝了酒,不过见风也清醒了很多,他灵活,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直接爬到了二十来米高的地方,却发现一双黑亮的眼睛在透过树屋的窗户里嬉笑着看他。
“哎呦,”手一哆嗦,小西北差点吓得从树上掉下来,幸亏他抓得牢靠,定睛一看:“娘,你怎么在这里?”
余情推开木头门,弯腰从树屋里出来,伸双臂把儿子抱紧了怀里,用鼻子闻了闻:“从实招来,是谁给你喝酒的?”
“额…”小西北抬头向上一看,“干爹,皇舅舅,你们怎么也在树上?”
花折一身白狐裘大氅,就那么稳稳当当的坐在树屋顶上,举杯典雅一笑:“看故园的东洲雪,是不是吹撤星斗寒?”
小西北找个舒服姿势躺在了他娘怀里,再仔细一打量,树屋里的银炭炉都点上了,调皮道:“干爹,你官场、情场、商场场场得意,你在三冬里都是暖的,怎么会寒冷呢。”
余情没被四六不着的谈话打断,水汪汪的眸子瞪在刚爬上来的凌安之身上:“你这个没正事的爹,就带着孩子胡闹,看你把小西北喝坏了怎么办?”
凌安之让小西北先爬树,是担心孩子爬不好掉下来,在后边保护他一下,他早就看到大家全像少年时一样,在树屋里浪漫,冲余情打个求饶的手势,开始揶揄许康轶:“我说许木头,躺在大树杈上一定没有躺在屋里舒服,你怎么也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