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烽烟(579)
嬴稷原本棣棣闲坐、举爵饮酒,听到张禄这句话,身躯一下子跳了起来,金爵摔落,酒水全泼在御案上。
“大王!”蔡牧骇然,急忙上前搀住嬴稷。
嬴稷怒目瞪视张禄,问道:“是谁告密!那人怎知个中内情!”
张禄道:“灭义渠、逐四贵这两件事,公子芾和公子悝当初就认定大王是主谋。鼓动赵王易帅,把马服子赵括推上长平战场,这件事赵国君臣也能想明白始末。说到底,这些事的内情并未被掩藏得密不透风,难免流言蜚语传来传去,传到武安君夫妇耳中。”
嬴稷脸上已不见一丝血色,后背阵阵发凉。
张禄接着道:“微臣本该一早就向大王汇报,但一来没有真凭实据,二来不忍伤害大王的情愫,因此一直箝口。”
嬴稷吼道:“那你现在又说了!你是有凭据了,还是胆敢伤害寡人的情愫了!”
张禄忙俯身碰头,道:“大王,微臣今天看着武安君对您出言不逊、气势汹汹,大有忤逆之状,微臣担心您的安危,这才不得不将此事相告,只盼您能赶早警备!”
嬴稷一愕:“你这话何意?”
张禄答道:“大王,穰侯魏冉对武安君有知遇之恩,当年魏冉最得力的党羽就是武安君,而义渠国的王子公主、赵国的马服子赵括均与武安君夫人情谊笃厚,今时武安君夫妇获悉那些人所遭困厄悉与大王有关,武安君夫妇当如何看待大王?微臣忧心,武安君夫妇痛悼故人,恐怀报仇之念!”
嬴稷颅中嗡嗡直响,浑浊的目光闪烁不定。
蔡牧忍无可忍,冲张禄道:“应侯休在此挑拨离间,武安君夫妇岂是那样狭隘的人?众所周知,武安君夫妇是大秦最忠烈的栋梁重臣,他俩绝不会忤逆国君!”
张禄道:“武安君夫妇固然忠烈,但他俩虔心效忠的乃是秦国,而非秦王!”他稍稍仰面,道:“大王,您仔细回忆,武安君今天顶撞您,是不是字字句句只念大秦利益,对您却无半分虑及?”
嬴稷疾首蹙额,沉默着坐回原位。
蔡牧敞声道:“国与君,不可分,忠于大秦和忠于大王,原无区别!”
张禄道:“此言差矣。国与君,不可分,说的是一国不可无君主,但君主的人选却能变换,所以忠于大秦并不等如忠于大王。”
嬴稷依然沉默,额角缓缓流下一颗细小汗珠。
张禄望着嬴稷,热泪盈眶的说道:“大王,您还记得公孙操吗?公孙操任燕国相国时,弑杀了燕惠王姬颉、扶植燕武成王姬桓为新君。对燕国而言,公孙操出将入相、辅国有方、屡立战功,可谓是一名忠臣,但对燕惠王而言,公孙操无疑就是弑君的逆臣啊!”
嬴稷眨了眨眼睛,怔怔的看向张禄,道:“张禄先生,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张禄道:“大王,武安君之声望威势,远胜公孙操千万倍,纵使是当年的大秦四贵,也比不得武安君今朝之势!大秦国内,无论是朝堂、军营,还是民间,几乎人人崇仰武安君,武安君若要起事,诚然轻而易举!微臣深知大王信赖武安君、对武安君夫人更是关怀非常,他们夫妇俩倘恭顺事主,大王倒也可以安心,但这一年里,武安君的种种言行皆违逆大王,今日竟至凶狂犯颜、浑然无视大王的王权君威,联想及前仇旧恨,微臣不得不担忧武安君夫妇有造乱逼宫之谋、伺机待发,大王必须严加防范、早作措置!”
他喘了口气,朝嬴稷顿首,语带哭腔的道:“大王,微臣与武安君不同,微臣心目中,大王至上,效忠大王永远是微臣的第一要务!微臣宁肯背负离间之罪,也要为大王揭示隐伏的祸患,捍卫大王生命安全、王位稳固!”
嬴稷面露烦闷疲惫的情态,缓缓的道:“先生说完了吗?”
张禄呆了一呆,一刻不答。
嬴稷又道:“说完了就退下。”
张禄再次顿首,道了声“谨诺”,便依礼退出高乾殿。
殿外北风呼啸,吹得张禄的胡须衣角凌乱飞扬。张禄负手前行,举目远眺西边一轮下沉的红日,眼底隐泛得色。
“生命安全、王位稳固,此乃君王最为在意之事。深厚的信赖与情义,万万不及生命和王位要紧。”
第203章 第二百零三章,贬谪
上郡、河西郡、南阳郡郡守遵照圣谕,调拨兵马支援战事。三位郡守皆心系国祚,又不约而同的上书进言,请求秦王嬴稷采纳武安君白起的谏议。
嬴稷收到这三封文书,极为羞恼,心中也益发不安。
张禄顺势说道:“大王,武安君当日廷议时的言论,已然传遍国内各地,如今瞧来,上郡、河西郡、南阳郡三郡官民都支持武安君,其他郡县恐怕也是同样情形。今时今日,武安君一语,不仅朝中、军营应者云集,四境官民也尽皆趋附,倘或武安君真有行动,定然一发不可收拾,后果不堪设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