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哄(9)
思夏回神,迅速眨了几下眼睛,随口道:“阿兄今日回来给我带蜜饯吧?”
张思远眸中骤起温柔,唇畔也提起了笑:“你承不承认嘴馋?”
思夏只是弯着一双眼顺着自己的话说:“多要杏干,不要梅子。”
“不怕倒牙?”
思夏一昂首:“不怕!”
张思远微笑着颔首:“我去了,你在家好好待着,不要乱跑。”
想跑也跑不了啊,没他允许,她府门都出不去。
“知道了。”思夏拉着长音说完,又朝他做了个鬼脸,推着他出了静风轩。他人已经走出去了,偏她又追了上去,“阿兄,赵先生说这段时日不要饮酒,赴宴时就别喝了吧。”
“你都说了好几遍了,我耳朵要起茧子了。”
思夏贝齿露了一排:“有吗?”
张思远又是一笑:“我记下了。你快进屋去吧,外头冷。”
看他离去,思夏倒没觉出冬日的天有多冷,反而觉着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劲儿。
原是太医署的赵医正时常提醒,少思多歇,静心安养,还有,不要贪酒,尽量不要喝酒。
他守孝时,自然不喝,现如今除了服,他有时会喝上两三杯,却全是淡酒,若是赶上思夏下学的时候,看见了就直接给他收走了。这次他去宫里赴宴,思夏进不了宫,只能不厌其烦地提醒。
他这两年确实好多了,然而思夏不敢懈怠,总害怕他哪个时候又不好了,万一吃个什么生冷的东西不舒服,到头来跟着心疼的还是她自己。是以,她一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以致张思远有时觉着他这小妹妹快要赶上个老婆子了。
他想这事时还是开心的,然而上了马车后,人却是恹恹的。绀青将手炉塞给他,担忧地问:“阿郎可是又头晕了?”
张思远没有言声。
待车子停在朱雀门外,绀青递了门籍给守卫。
守卫并不认识他,多看了他几眼,又细细看过门籍后才将交还给她,还恭敬地做了个请姿。
绀青眼瞅着张思远进去后,便折身回了车里,并未听见守卫在那边嘀咕。
“哎,看见了吗?就刚刚进去的那位,是纯安长公主的独子。纯安长公主是圣人唯一妹,极受恩宠,可惜啊,就这么一条血脉,还是病病殃殃的。”
另外一守卫啧啧了两声:“若说富贵人家也不全都是好的,一身病治了多年也没治好。不过你别说,那模样确实是生得好,难怪许多小娘子都惦记着他。”
“当年那张驸马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纯安长公主更是荣宠一身,现如今这位张郧公……怕是就只剩下这皮相了吧。”
张思远听不到那两人的唠唠叨叨,进了朱雀门,过百官办公的皇城,却刻意在中书省的衙署前停了半刻。
从前这中书省的长官是他父亲的佐官,俩人同在尚书省吏部任职,时移世易,父亲没了,佐官却进了中书省成了中书令,这可是位极人臣的宰相啊。
倒不是张思远嫉妒,他在意的是这位中书令做下的事。
——驸马权势过大会有外戚专权之患,陛下宜早做决断,以免重蹈覆辙。
这位中书令位极人臣,得天子宠信,岂是他这一个无权无职的人能轻易撼动的。
他狠狠吐了口气,抬腿再进承天门才到了宫城。待至设宴的宫殿,他抬眼看了看,冬日洒下的日光跳跃在雕甍之上,刺了他的眸子。
他许久没来这里了。
幼时他在宫里的日子比在公主府的日子还多,每每宫里设家宴,就会被父亲母亲带到宴席上。这之前,他几乎是一蹦三跳上了玉阶,再之后顺手抄起个果子或点心就往嘴里塞,母亲一定会在身后瞪着他,他会扭头一笑,将没放进嘴里的吃食递到母亲手中,父亲则是在母亲身旁笑,其后是嗔怪他没规矩。
张思远被内侍引向食案,安静落座,像是不想被人发现,一个人如老憎入定般,也不主动给几位早到的皇室宗亲去行礼,只是有人叫他,他才赧然说几句没带眼失了礼的告罪话,其后又静静在位子上坐着,待听得“圣人至”三字后,他又像个木偶一样随着众人行礼:“陛下万安。”
当朝天子周赟,年近五十,文治武功皆有,是个明君。他甫一落座,便朝众人摆了摆手:“今日家宴,诸位不必拘礼。坐——”
张思远许久不见皇帝,打眼望去,他皱纹已爬上额头,黑亮的发丝中掺进了不少苍白,遥想幼时吊在他胳膊上嬉闹时,忽觉岁月如流水,迅速又无情。
今日虽是天家家宴,然而太后并没过来,张思远没见到她老人家,心中微有落寞。转念一想,大约是这里太过热闹,太后老人家嫌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