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路两万里(116)
樊小姐自视甚高,对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看不太上,唯独喜欢桃李,也信任桃李。一旦和桃李独处,就放开来,大讲特讲,不遗余力地讲公司里所有人的坏话。
时间久了,桃李发现,樊小姐这人脑中完全没有同事和伙伴这一概念,对她而言,公司里的人只分两类:听她话和不听她话的。听话就是拎得清的明白人,比如桃李。不听话的就是穷孩子,十三点。桃李的手下85后,她自己的手下财务老大姐都是。
对于那四个无需听她话的日本顶头上司,她常说的就是“哦哟,这几个鬼子不要太坏哦,简直坏死了都!”
桃李把樊小姐的大小事迹讲给安妮听,安妮哈哈大笑,评价说:“越是这种人,她越会在公司长长久久干下去,你们全跑光,她仍然会留下来,为鬼子效劳到永远。”
然而樊小姐身上也不全是令人感到棘手的地方,她也有她的长处和优点,比如细心,比如优雅,比如洋气,还有一个嘴甜,帮不帮你是一回事,但是人家听了,心里舒坦不是?
樊小姐通日、德、英三门外语,早年曾作为交换生留学日本两年半,后随老公在英国呆过两年,能讲一口英伦腔英语,和美式口音也能做到随意转换;一年四季,穿衣大都是风衣长裙配黑丝,衣品sense领先整个长宁区至少二十年;去海底捞吃火锅,上餐后水果,她也会要来刀叉,把西瓜和小番茄切开来吃。她以叉子挑起切碎的水果丁,小口小口送到嘴里的样子,格外的优雅。哪怕知道她的包包内塞了一堆趁服务员不在时偷拿的册屁豆,也丝毫无损于她的高贵美丽。这一切,简直羡煞了下只角出身的穷孩子桃李。
还比如,她无比爱国,又立场分明。日本人出差,要她订机票,说:“我最近要去一趟国外出差。”
问他哪里,答曰香港。她马上不失温和却又义正言辞地加以纠正:“香港不是国家,它只是一个城市。”
日本人哑口无言,讪讪笑。
她偶尔周末加班,每隔半小时就会在群里汇报一下进展:我进公司了,现在我开始做某某事情了。我订的纯净水已经送来了,从明天开始,大家就可以喝上新鲜的饮用水了!
半天汇报九九八十一条,于是后勤领导C桑在工作群里说:“樊小姐辛苦了。”
她回以抱拳的表情:“不敢不敢,为人民服务,同志们请安心休息!”
有时候看到妇女儿童乃至老人遭受虐待家暴的新闻,大家批评施害者可以,但不能说一句国家制度还不够健全、不够好,因为她会跟你认真翻脸,她不允许任何人说祖国母亲的不是。而这样爱国的一个人,却不打算让儿子留下建设祖国,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因为纽约定居的房子都已经为儿子买好了。
一个人,是可以如此的复杂。
两个月时间过去,高贵优雅又美丽的樊小姐仍然很喜欢桃李,可桃李却不太有捧她哏的心情了,看到她的脸就觉得心累,连话都懒得开口说,甚至于每天早上上班前,想到接下来的一天要面对这么一个人时,情绪就会莫名其妙的低落下来。
有时候在办公室内,被她指导如何做一名优秀网管时,桃李的火气会“腾”的一下子窜上来,哪怕默念十八遍“人傻一点,快乐才会多一点。格局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都压不下去。
她尊重樊小姐的人格,羡慕樊小姐身上自己所不具备那些优点,可一方面又忍受不了她无知却好为人师的性格,同时为她的那些小心机和虚伪而感到厌烦和憎恶,因而内心每天都有尊敬和厌恶两种极端情绪反复交替,自己把自己给折磨死。
人性,又是如此的纠结。
桃李如此明显的情绪变化,心思缜密的樊小姐不可能无知觉。她四十岁刚出头的年纪,很要说话聊天的一个小妇女,但因为种种原因,办公室里大家都不太敢说话,她没什么说话的对象,所以对于态度产生微妙变化的桃李,她决定还是挽救一下,给这个迷途孩子一个机会。
于是,她在桃李面前时常以“姐姐”自称。比如,“那个桃浦穷孩子,你看着,看姐姐以后怎么收拾他!”又比如,“累了,姐姐要下去走一走,办公室里盯着点哈。”
姐姐二字,不是用来联络感情,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而是起到一种震慑作用,提醒桃李,认清双方的身份与地位。虽然二人都是同级别的主管,但,她才是那个前辈。毕竟日企里面混,讲究的就是一个年功序列。
配合姐姐二字使用的,还有发邮件时“小職”这个自称的频繁使用。
日本文化起源于中国,并很好的传承至今,有很多已经被现代中国抛弃的词语,日本还在继续使用。诸如“不才在下小生我”,还有“卑职”这种带有古风韵味的词语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