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路两万里(104)
桃李全身沐浴在他车子留下的一团汽车尾气中,长长出一口气,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惆怅的。唯一的一次留在本社的机会,就这么被自己给轻易断送了。假若自己没有辞职,假若想留下,肯定没有部门愿意接收曾经作为上访群闹成员的自己,而生稻作为营业部的副部长,部门里安置一个人,这点他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可惜,他来的时机不对。
若是从前,她费尽心思也要留在本社的那会儿,会认真分析留下的利与弊,会为一旦留下后如何与之周旋而结结实实苦恼上一段时间。但现在,不论本社也好,北京的分公司也罢,她连名字都不想再听见了。
而且,对于一个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无法勉强自己。就算放在以前,她想,自己苦恼过后,答案也还会是一样。虽然惆怅,虽然明白自己可能只是在钻无谓的牛角尖,但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出勤,金子部长找桃李谈话,还是因为桃李辞职的事情。
这几年,金子对桃李一直关照有加,即便她上次全程参与了谈判,但这女孩子是她这几年招的管培生里面最合眼缘的一个,所以对桃李,她始终有一种特别的好感。
桃李在已经答应去北京分公司做储备干部的情况下,突然反悔,提出辞职,金子吃惊不小,也觉得可惜非常,所以把桃李找来单独谈话,问不出一个明确原因,便又耐心开解她说:“若是有什么难处,你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解决。”顿了一顿,接着说,“虽然这次需要你去北京,但是我内心相信,假以时日,我们还有一起共事的那一天。”
金子作为管理部部长,公司高层,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做不到的事情绝不可能乱许诺,更不会去说空话大话,现在对桃李说这些,就相当于给她一个未来的承诺了:先去北京工作个几年,呆上一阵子,将来时机到了,还是极有可能把她调到本社来的。
对于金子的好意,桃李郑重道谢,说:“我家人都在上海,家中就我一个女儿,最近奶奶和妈妈的身体都不好,家里还有其他很多事情,都等我回去处理……”
那之后,金子好像又劝说了她半天,但是具体说了什么,她都不记不清了,因为内心太难过,当着金子的面就泪水汹涌,哭了出来。
她从小就不是爱哭的孩子,记不清到底挨过姆妈多少打,但再疼,都是眼泪水在眼眶内打转,记忆中这样嚎啕大哭的情形,从记事起就没有几次。最近的一次,应该还是七八年前高考失利,在医院吊水时这么哭过。
金子看着她,诧异又不解,因为她这种难过程度,远超一般人失去工作时所表现出来的伤感,更何况,辞职报告是她自己提交的。
在谈话结束时,金子给了她一个拥抱,说:“虽然我不明白你想法,也不理解你的做法,但我还是尊重你的选择。记住,将来如果有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行李寄掉,公司辞职手续办妥,桃李回国前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去与老朋友福山道别。
除了道别,她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家中的几盆绿植的处置。
房间里能寄的物品都寄回去了,不能寄的全都做丢弃处理,唯独阳台上陪伴她整整三年光阴的绿植,无论如何舍不得当做垃圾丢弃,于是特地打电话给养老院的福山。福山表示非常乐意接收,请务必送来,自己会妥当照顾,云云。
正好要去同他道别,桃李便将绿植小心打包好,大老远的跑到世田谷区去送给了他。
时隔一年多的再会,两个老朋友都觉得非常开心。
福山因为去年的那场小手术,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不过仍然拄着拐杖,坚持带桃李参观自己的豪华养老院。每月费用达一百万的养老院委实不得了,游泳池,健身房,网球场,美发店,西餐厅,甚至于连露天温泉都有,如果没有门口的招牌,桃李必定会以为这是一间富豪俱乐部。
参观完毕,福山又带桃李去附近五岛美术馆,看了源氏物语的绘卷。一直呆到中午,两人才出美术馆,重新慢慢散步回养老院,在养老院内的西餐厅吃饭。
一喝了酒,话就多了起来,难免会说起公司同事们的近况,不小心提到海外事业统括室那个部门的名字时,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尤其福山,面上浮现悲伤神情,举着酒杯的手都颤抖了起来,桃李小心翼翼问:“原来您也知道小岛室长的事情?”
“她的葬礼我去参加了。”
桃李这才想起,好像眼前这位老人原来曾是小岛上司的上司,她的大前辈来着,便点了点头:“哦,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