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路两万里(102)
***
在十二月底,即将离开本社,前往制药协赴任之际,小岛天音在港区东麻布自己的寓所跳楼自杀,死状甚为惨烈。
她自杀发生在从千代田区搬回港区东麻布原住宅的第二周。自杀当晚,她在书房内听唱片,一首从前时常听的《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反复放了多遍,音量也比往常大上很多,凭着长久相处下来的默契,家政妇感觉她今晚有点不同寻常,于是推门去看。
书房里面,小岛手上拿着一堆从前的老照片,侧耳倾听着男歌手苍老孤独的歌唱声,神情沉醉其中,无法描述。
家政妇喊她,她惊醒,手上照片放下,说:“我要走了。”
家政妇问她去哪里,她正往外走,这时脚步略作停顿,回头说了一句:“你去帮我打个电话给他。”
在家政妇还没来得及问打电话给他时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已在此生最爱的歌声伴奏中,从二十多层高的阳台上翻身跃下。
据说跳楼时,她身着浴袍,披头散发,连妆都没化,留下一句并算不上遗言的遗言,至于遗书,更是没有。
她为何自杀身亡,又为何决定以跳楼这种惨烈的死法来终结自己的一生,这一切都无从得知。她生前所看的那些老照片,以及留下的最后那一句话,都让人猜不出任何端倪。
警察在调查时,唯一的发现就是,死者生前常年为惊恐症所苦。而在不久之后,她的死亡即被定性为自杀,不予立案。
在这个每年有两三万人选择自己终结自己生命的国度,她这种自杀单身女人,实在很多,除了尚未公开的制药协的公务员身份以外,其他种种,都算不上很特别。
小岛天音自杀身亡之后,李上言大约有一个多礼拜没有出现在公司,桃李便去他银座的寓所看他。
门铃按很久,他才出来应门。他赤着脚,身上穿一件深灰色系带连帽浴袍,可能闷在昏暗的房间里久了,有点怕光,开门时,随手扯了下头发,令长卷发遮住眼睛,以及半个面颊。
一阵子不见,他脸颊有少许凹陷,下颌和面部线条因而更加明显,整个人的轮廓反而变得古典。除了下巴上一层青色胡茬,头发更乱更长,人看着有点颓废,但也没有比想象中更糟糕。
放桃李进去之后,他慢吞吞回房间,仍旧躺回到沙发上,腿随意抬到沙发靠背上放着,继续喝自己的加冰威士忌,百无聊赖地换电视节目。
客厅地板上堆放了很多上次过来时没有的数只纸箱,以及靠在墙上的一把吉他,想来应当是小岛天音留给他的遗物。几个纸箱都被狗啃出破洞来,露出里面的书籍唱片,他躺在沙发上自顾自喝酒,懒得去管狗。
桃李径直去卧室及露台,拉开所有窗帘和窗户换气,也让阳光照射进来。
外面天气很好,从窗户吹进来的带有树叶味道的清风,是她最喜欢的一种风,风偶尔会吹动客厅散落的书籍和纸张,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两只小猫的悄无声息的跑动啦,电视里的家长里短啦,会令人觉得这里是安全的居所,眼下是最安稳的时光。可是想到今后可能再也无法站在同样的地方吹这样的风,感受这里的安稳时光,桃李便觉得悲伤非常。
重新回到客厅,桃李把猫窝收拾了一下,猫砂换了,另外盛了清水放好,然后把客厅里狗制造出来的垃圾收集起来,本想帮他把纸箱里的书籍唱片整理一番,想了想,还是作罢,只是把它们推到墙边,放放整齐,然后找吸尘器把地板角角落落都吸了一遍。
房间里收拾干净,研究了一下他们公寓丢垃圾的规定后,桃李拎两袋酒瓶饮料罐在手,向厨房内趴着的打蔫拉布拉多招手道:“过来,咱们走。”
拉布拉多有几天没出去遛了,刚出门的时候脚步有点发飘的样子,外面小公园里逛了片刻,伺候它拉了老大一泡大便,都不知道它在家里憋了多久。
狗慢慢恢复了活泼和元气,和邻居家的几只小伙伴在沙堆里忘情奔跑的时候,桃李去旁边便利店内买了一瓶柑橘味的汽酒,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慢慢喝。
狗遛了两个小时,酒喝到微醺。
桃李站起身,喊上狗,带它去更远一点的超市,采购了一堆食材。回到他家,桃李将食材一一归类放置到冰箱里去,顺便烧了两菜一汤出来,煮饭时,聊家常似的同躺在沙发上的他讲:“我要回去了。不是回管培生公寓,而是回上海,日本的话,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吧。对了,今天公司帮忙约了搬家公司的人,他们晚上会上门来帮我打包回国的行李。”
他没有回应,她并不介意,自顾自讲:“今天过来,是想当面谢谢你对我们这几年的关照。总之请早点振作起来,快点回去上班吧。人生不就是不断跌倒再爬起的过程吗,谁一辈子不会受点挫折,谁一辈子又不会为感情吃上那么一点苦呢?这些话,我都还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