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路两万里(10)
桃李大叫一声“姆妈”,张口就哭了出来。嘴巴咧了老大,脚步却没停,继续往里面冲。天已经完全黑透,二楼厨房窗户透出的那点光亮照不到一楼门口,没避开堆放在门口的一堆砖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倒地时,她下意识伸手去撑,结果就听见自己的手臂骨头发出一声脆响,类似干硬的木材被折断的声音。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跟姆妈讲:“我骨头疼,头也痛,明天你帮我跟老师请下假好不好?”
姆妈两根眉毛竖起来:“想逃课?寻死是不是?功课跟不上,看我打不死你!”
早晨,她爬起来,用一只手刷牙洗脸,吃完饭,走到门口时,实在吃不消,又讲:“姆妈,我胳膊真的疼。”
姆妈随手抄起旁边扫帚,往腿上劈头盖脸抽下去,抽完,问:“还疼吗?”
她护着手臂,眼泪汪汪说:“不疼了。”
“那去吧!”
默默走到门口,在昨晚绊倒她的砖石堆上坐了坐,假装忘记自己手臂受伤的事情,努力半天,仍然忘不掉。终于还是回头说:“姆妈,我的胳膊断了。”
她妈急着去铜川路水产市场拿货,去晚了,都是人家挑剩的歪瓜裂枣,卖相不好,还有损伤。心急火燎的伸手在她手臂上摸了摸:“哪有的事!哪里撞了个包,也想来骗我!”戳她的额头骂,“才几岁,就撒谎!”
“姆妈……”
“快去!再不去要迟到了,老师又要讲话了!”
她爸早上四点多就出了门,几单客人已经拉好,碰巧一趟长差到火车站,就顺便回家来倒热水,碰见桃李一边走路一边哭,便喊住她,叫她上车,把她送去了学校。放学时,再去把她接回家。耽误了生意,被老婆好一通骂。
吃完夜饭,桃李点上蜡烛去门口写作业。已到了十二月份,天很冷。为了省电,房间里就一个昏黄的小灯泡,空间太大,四周照不亮,反而把堆放在角落的杂物映得影影绰绰,看着像人又像鬼。偶尔一只硕大的老鼠突然从黑暗里面窜出来,,能把人吓得心脏停跳。所以她喜欢到门口去坐着,风虽然冷,但可以看看星星,看看远处人家的灯火。
她爸在旁边听了半天收音机,看她收了作业,从口袋里悄悄掏出两条果丹皮给她。爸爸爱抽烟,嗜甜食,虽然收入捏了老婆手里,他做差头生意收现金的,不愁,口袋里总能掏出些什么来。
父女俩随意说了几句闲话,爸爸问:“你们学校上周体检的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
“都还好吧。”
“嗯,都还好。”想了想,又说,“就是视力下降了一点。”
“这么小,就近视了?”
桃李回头看向昏暗房间,没出声。
爸爸说:“你就是学习太用功了。差不多就行了,不用这么拼。大学能上么最好,不能上爸爸也不逼你。有街道在,出来总会有工作的,无非钱少点。”
桃李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爸爸,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生我的气。”
“什么事?”
“爸爸,我是领养的孩子吗?”
她爸失笑:“别胡说,叫你妈听见了又要生气骂人。”
“你告诉我实话,我不会丢下你们去找亲生父母的。”
爸爸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叹气,说:“你姆妈不是后娘,她不是坏人,她就是这么个脾气性格,让让她就好了,她人很可怜的,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垂头不语,听爸爸继续讲:“你姆妈从小就不容易,你外婆只喜欢小舅舅,把几个女儿当成佣人使唤的,你妈嘴巴不会说话,事情做得最多,却最不讨她喜欢。该正经读书的时候又遇上文-革,初中都没上完。后来兴起上山下乡,为了使你小舅舅和其他阿姨留在上海,她被你外婆劝去了黑龙江。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背井离乡,在黑龙江农场种了整整八年洋山芋。其实在第六年的时候有一个回上海的名额,已经定下是她了,最后关头被同屋的室友悄悄找人给顶掉了,生生又熬了两年多。
“八年后,终于回了上海,却没受到家里人欢迎,感谢更谈不上,反而被兄弟姐妹跟防贼一样提防着,怕她抢家里房子的份额,直到签下保证书,按了手印,保证父母百年之后她决不要家里一针一线一分钱,他们这才同意把她户口落进来。她这半辈子,一直被人家欺负,过得苦透苦透,所以性格才会扭曲,变成现在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偶尔有沪语,不明白可以提问么么哒。
第6章
桃李回头看蹲在门内吭哧吭哧搓衣服的姆妈。自从记事以来,从没有过被姆妈抱在怀里的记忆,甚至于连牵手的次数都寥寥无几。书上常看到母爱如山,如水母爱等词语,到底怎么个如山如水法,她毫无概念,因为几乎没有感受过母爱这个东西的存在。爱这个字眼,对于她,对于母女俩来说,都有点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