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烧蝼蚁(4)
姜莲舟发呆的模样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三天前俞彧赶到现场,看到客厅里坐着一个穿红色丝绸睡袍的苍白女人,她目光呆滞,饱满的嘴唇微张,毫不在意自己暴露的半边胸脯和大腿。
姜莲舟身上有一种破碎、憔悴的病态美,这种感觉正中俞彧下怀,如果她不是死者的妻子,俞彧真恨不得即刻抱住她。
姜莲舟不像一个杀人犯,她看起来干净、美好、纯洁。
当然,俞彧毕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优秀干警,他知道姜莲舟是有杀人动机的,夫妻感情破裂,配偶雇凶杀人的事例不在少数。但是除此之外,姜莲舟没有任何嫌疑,她的生活十分单调,除了她弟弟,她几乎不和外人接触。
从监控来看,事发前十个小时左右,她买菜回家后就再也没出门,期间除了周予那一通未接来电和短信,也没其他和外界的通讯往来,从病历和体检结果来看,她长期服用安眠药和抗抑郁的药物,而当夜她确实服用了足量的安眠药,关上实木门,听不到书房的动静也属正常。
“他喝醉了,所以忘记关门?凶手轻而易举就钻了空子?”俞彧问道,“怎么会这么巧?会不会他们其实认识?”
刁队长说:“痕迹鉴定科已经确认嫌疑人和安乐小区凶杀案的一致,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次要矛盾上,从死者和安乐小区那名被害人的联系入手查。”
俞彧想再说些什么,但他缄默了。
上一个案子就是因为俞彧侦察方向有误,让罪犯至今逍遥法外,刁队长迎娶了副局长千金后扶摇直上,在刁队长看似无意的三言两语里,大家对俞彧这个被降职的副队也不甚热心了。
莲舟送走从国外赶回来奔丧的公婆后,只带个洗漱包就搬回娘家住。她穿起大学时的旧衣服,走到哪里身上都是一股衣柜的陈旧味道,加上她总是满面愁容,整个人就像是重症病房里出来散心的绝症患者。
莲舟的母亲行动不便,病后一直由弟弟莲浣照顾,倒不是莲舟不孝敬母亲,只是母亲偏爱莲浣,一定要他和她住在一起。这次搬回来,母亲也没给过莲舟好脸色。
这天立冬,母亲爱吃的饺子店提早打烊,弟妹和莲舟商量好,去菜市买了两斤面皮回来,两个人偷偷在厨房包饺子。
母亲悄悄爬下床来,窥见挤在厨房有说有笑的两个人,霎时哭天抢地:“你们两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想饿死我呀!饿死我呀!”
莲浣不知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听见母亲叫嚷,冲进来往他老婆脸上打了一个大嘴巴子,夫妻两吵起来,碎猪肉糊在地上像某种动物未消化的粪便。
莲舟手忙脚乱想拉开莲浣,母亲转头骂起莲舟来:“你怎么还帮起她来?你个没用的□□,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克死了你爹,又克死你男人,现在来克你弟弟了!”
“妈?!”两股热泪从莲舟眼里涌出来,她呆站了片刻,冲进自己房间里,随手捡了几件衣服塞在包里,摔门而出。
母亲不喜欢莲舟。与亲情、血缘毫无关系,仅仅因为莲舟是女孩,母亲把她从奶奶那里受的气成倍撒在莲舟身上,稍不顺心,就翻着白眼骂莲舟是“母狗、贱货、狐狸精”。
像凛冽北风里倔强盛放的梅,莲舟偏偏越长越好看,越来越像奶奶,母亲对莲舟的无名恨意也越来越深。
这些事莲舟很少告诉别人,因为那些千篇一律的安慰令她作呕:“哪有妈妈不爱自己孩子的,你要理解她的苦处。”
莲舟在外地念大学时,父亲心梗去世,母亲以男孩上学花费大为由,断了莲舟的生活费,莲舟靠周予接济撑到了寒假,再去流水线打工挣下一年的学费。
或许是因为莲舟出嫁时的彩礼足够丰厚,或许是因为体力跟不上喋喋不休的恶意输出,母亲这几年对莲舟的态度稍有好转,周予死后,她又变回了当年咄咄逼人的样子。
莲舟浑身发烫,飞快地走在路上,脚上的单鞋掉了几次,她为了勾住鞋子,脚趾头被磨得又烫又辣。
天气已经有了几分凉意,走了十来分钟,莲舟身上的汗被风吹凉了,脑子也渐渐清醒。她拦了辆出租车,回到自己家。
推开门,洗涤剂的味道扑面而来,莲舟还是在这劣质的香里嗅到了一丝腥。
她打开灯,灯光冷冷的,屋里的陈设一如从前,只是落了不少灰。莲舟在沙发上呆坐着,想到李复青阴森森的眼睛,想到血肉模糊的周予,想到母亲的干嚎、莲浣的嘶吼、弟妹的哭喊,那些东西越来越遥远,好像和自己其实没什么干系。
饺子只包了二十来个,她们在锅里先下了四只,还没来得及捞起来尝尝——莲舟觉得肚子饿,起身开冰箱,看到半碗凝固的鱼汤,那个脑袋还卡在那里,眼窝处黑洞洞的。